老童
孙医生的太太评价他“不识字但识事”。虽是一身鱼腥气,但他待人态度温柔、重情义,逢年过节,总会提前把鱼虾备好,送到诊所去。谢宏军画下他接受治疗时的模样,低垂着头,一双大手耷拉在腿上,手背上线条粗糙。
同样在画中,一位常年拉板车的汉子,脊背有着和下身不相称的宽广,肌肉线条清晰硬朗,但他其实正被慢性疼痛折磨。另一幅画,村妇容貌清秀,眉头却挤在一起。她曾为逃避计划生育流落异乡,儿子出生时她不敢去医院,被丈夫用杀猪刀断了脐带,从此落下头昏心痛的毛病。
“一些人苦难到不觉得苦,而是疯疯痴痴的模样。”谢宏军翻看着另一些画。一个秃头的青年被人唤作“小和尚”,他在失恋和重体力活的双重压力下,常发癔症,目光呆滞。另一位村妇据说是夫家花钱买来,被人贩子一路拐带,吓得半死。她始终学不会新的方言,总是呆呆望着远方。
谢宏军至今感谢这些被描绘的对象的纯朴,哪怕他画出歪鼻斜眼,他们也从无抱怨。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农就曾对他笑言:“只当我是沟边的歪脖柳树随风飘吧。”
画了两年乡村诊所后,谢宏军把一卷脏兮兮的画纸从家乡带到北京,给叮嘱他“从素描开始”的陈丹青看。才看了几张,陈丹青便立刻把画拿到自己代课的班上展示。有人喃喃地说“好”,最终是一片静默。
“久违了!竟还有人在描写农民!”陈丹青感慨。
“农民是土地的工作者,他们正视疾病,把疾病看成是劳作的同一体,不去隐藏。”谢宏军这样解释诊所病人对他表现出的豁达。诊所里几乎没有隐私,所有病痛和折磨都能被乡亲们随意展示。谢宏军觉得,他并未画出农民的最美肖像,却画出了他们原本的模样和真实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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