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谢宏军走进“大鱼市口西街”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一会儿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一会儿又仰着脖子快跑两步。“不像啊,不像。”他疑惑着,记忆里的这条巷子哪有这么窄,当初的见闻明明是在一幅“宽银幕”上演出。
“银幕”上,老人呻吟,小孩哭闹,男女青年窃窃私语,媳妇婆娘追打调笑。他跟着跟着就穿过一道青瓦白院墙,走进了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乡村诊所。
院子里葡萄架下,有人头上顶着针,有人背上扛着火罐。屋子里的诊室中,有人夸张地哭喊,有人静默地聆听。
一位中年男子显然是医生,他嘴里招呼着这个病人,手底下按摩着那个病人,笑着,忙着,满脸淌汗。
“找到诊所,有天意。”谢宏军这样描绘当时的感受。他被这间诊所吸引住了,他想听到这里的声音,也想记下这里的模样。
他甚至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便开始每日都去。最初他只趴在院子里,和小病人比赛画坦克,或是把画好的乡村风景给病人们翻看。直到熟稔了些,他才拿起画笔。
“画家的冲动,也许只是来自衣服上的一条皱纹,线条很美。”谢宏军解释道,这里的人是他最熟悉的乡亲,因为辛劳而疾病缠身,却对生活抱着“朴素而真诚的热情”。他在画纸上画下第一道铅笔痕,才惊觉,这些人早已被他忘记,却也早已印在他脑海里。
事实上,这些被谢宏军描摹的对象大多数是“不标准的”。一位妇女因“窝气”导致内分泌失调,胖至“越发浑圆”。一位蹬三轮车的老汉,脊椎因积劳而弯曲变形。一位经历过战乱的老太,颧骨高耸,目露凶光。唯一正常的要数诊所的核心“孙神医”,他不仅能一针下去,让中风昏迷者醒转过来,也能对着沙沙作响的电视“雪花”,“叭”地一掌拍出清晰画面。
多数人慕名而来,为身体的病痛求医。也有人为“闹鬼”、“失恋”而来,求治的是“心病”。“在这诊所里,病不仅是器质的,而且与精神大有关系。”王安忆写道。
在谢宏军看来,自己正是一位“心病”患者。他有时专程去这间无名诊所逗留,不画画也不思考,就只是坐坐看看,也能过上半天。在那种纷乱和嘈杂的环境中,他自觉一份安然,“恰如回到久别故里”。
而他的心病,是“多年来所得,从未进入内心”。到了诊所,这个“找不到真正自我”的画家忽然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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