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汗青
就像他沉默的事業一樣,於敏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他畢生信奉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他曾對身邊人說,不要計較有名無名,踏踏實實地做一個“無名英雄”。
這種“寧靜”使於敏在子女的記憶中是失聲的。
兒子於辛小時候對父親的唯一記憶就是一個字:忙。“整天待在房間裡想東西,很多人來找他。”女兒於元亦很難覓尋對兒時父親的記憶,因為父女倆不曾親昵過。
但於元總算還是找到了一個“聲音”,聽著很好笑:有一天,小於元淘氣跑進爸爸房間,聽到他正對別人說ρ(希臘文字母,表示密度,音近“肉”),高興地跑出來對媽媽說:“今天有肉吃了!”
於敏對“寧靜”有著自己的解釋。“非寧靜無以致遠。所謂寧靜,對於一個科學家,就是不為物欲所惑,不為權勢所屈,不為利害所移,始終保持嚴格的科學精神。”他傾慕文天祥的威武不屈,以及“丹心照汗青”,這丹心於他就是堅持科學,就是獻身宏謀。
所以,當“文革”期間,軍管領導脅迫於敏將某次試驗中的技術問題定調為科研路線問題時,他並未屈服,反而在會議上挺身而出,鮮明地指出並論証那次試驗的理論方案並無問題,只是一些新的技術問題需要解決,從來不存在所謂路線問題。
於是,於敏成了被批判的對象,但他無悔:“如果我說假話,我可以輕鬆過關,但我經受不了歷史和真理的考驗。我寧願現在挨整,決不說對不起歷史的話,不說違背真理的話。”
當時,處於極左思潮統治下,軍管組動輒干預並批判他們的技術工作,技術討論會上甚至不允許使用外文字母作符號。很多技術人員自嘆如傾巢之卵,噤若寒蟬,即使慎重、委婉地表達看法,也仍常遭批判。但每次討論會上,於敏仍堅持講真話,明確地講出自己對技術問題的看法,絕不隨聲附和。
與於敏深交並共事三十余年的鄧稼先曾說:“於敏是很有骨氣的人。他堅持真理,從不說假話。”因此,有爭論的時候,鄧稼先常會說,“我相信老於的。”
於敏不屈服威權,能讓他屈服的是科學和事實。還有一個能“屈服”他的,是唐詩宋詞的藝術。
胡思得說,每次和於敏出差,都能在他床頭發現一本唐詩或宋詞。於敏晚上睡不著覺,就躺在床上捧著看。
藍可說,李白、杜甫的詩,他們剛讀完第一句,后面的詩句於敏都能直接背下來,還給他們分析這首詩的特點。
陪孫子時,於敏會教他背誦古詩詞。他教孫子學會的第一首詩詞就是岳飛的《滿江紅·寫懷》:“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為何如此傾心古典詩詞藝術?於敏說:“藝術可以陶冶情操,使志存高遠。而非志無以廣學,非學無以廣才呀。”
就像他的“寧靜”可以致遠一樣,詩詞藝術帶給於敏的是在核武器事業上不斷尋求突破的遠志廣學,是一生致力於為國謀策的鞠躬盡瘁。
雖然於敏愛詩,但甚少寫詩。在73歲那年,他卻以一首《抒懷》為題的七言律詩總結了自己沉默而又轟烈的一生:
憶昔崢嶸歲月稠,
朋輩同心方案求,
親歷新舊兩時代,
願將一生獻宏謀﹔
身為一葉無輕重,
眾志成城鎮賊酋,
喜看中華振興日,
百家爭鳴競風流。
於敏,絕大多數時候在這個世上“沉默無聞”,是“無輕重”的一葉,但他從未拋棄“獻宏謀”的一片丹心。(本報記者 陳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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