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西辛庄“城市夢”的一部分,3棟高層電梯樓房已經立起來,年底就會竣工。
原標題:西辛庄村?哦,也是西辛庄市!
□一位村支書,在城鎮化的時代大背景中發現了機遇,提出“村級市”的概念。
□村民還不太適應“市民”生活,他們不少人在外來者的提醒下,才反應過來,“哦,是西辛庄市”。
□“村”或者“市”的角色混雜,“村級市”更像是一場冒險。
62歲的李連成有雙重身份:如果撥打他的手機,彩鈴裡傳來“全國文明村西辛庄”的聲音,他是這個位於河南省濮陽市濮陽縣小村庄的村支書﹔但在招商引資時,這位村支書的自我介紹就變成“市長兼市委書記”——2012年5月8日,李連成在村委會辦公樓前挂了塊名為“濮陽縣慶祖鎮西辛庄市(籌)”的牌匾。
如今,整整一年過去了。這個“中國首個村級市”,還是李連成的一廂情願——“西辛庄市”至今沒有得到官方的承認。但這並不妨礙這個位於黃河北岸的中原小村庄,按照城市的標准和速度,探尋屬於自己的城鎮化發展試驗。
西辛庄,將“村”或者“市”的角色混雜,呈現在人們面前。2013年5月8日,李連成手握話筒,站在一座搭在廢磚瓦礫上的戲台中央,大聲宣布:“今天是西辛庄村,哦,也是西辛庄市,大喜的日子。一是民生醫院建立4周年,二是我們建市1周年。”
台下響起嘩啦啦的掌聲,還有幾個建筑工人起哄:“市長,市長!”
“市長”或“市委書記”的名頭,在談合作的時候“確實更好用”
如果拋開佔地不到千畝、總人口剛過700人的數據,西辛庄村看上去更像“西辛庄市”:這裡沒有鄉間小路,取而代之的是水泥馬路,車行道和人行道被綠化帶隔開,道路兩側矗立著太陽能路燈。這裡也看不到農田,連成一片的白色廠房首先闖入視線,這片號稱豫東北最大的電光源工業園區,有20多家規模不等的燈具廠入駐,年總產值10億元。
這一切,都是按照“市長”李連成對城市的理解建造的。除馬路、綠化帶等城市元素外,西辛庄還擁有賓館和超市,“市民”住在2層小樓裡,享用著天然氣和自來水。4年前,這裡籌資9000萬元建了一座佔地90畝、有500多個床位的醫院。
“城市一定要干淨和整潔。”李連成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前不久,他去了一趟深圳,回來就仿照沿海特區,給西辛庄用上了價格不菲的大理石材質的路邊石。他喜歡深圳在雨后“被沖刷得干干淨淨”的感覺,就在“西辛庄市”新建的綠化帶裡安上噴頭。
這位黝黑瘦小的村支書,為“西辛庄市”規劃了宏偉的藍圖。2012年,在“村級市”挂牌的一片熱鬧下,李連成提出建一座可以容納千人的幼兒園和一座同樣規模的小學,未來還要在村庄四角建起12座高層帶電梯的樓房。
如今,村裡籌資1600萬元的幼兒園已經竣工,今年6月開園。如果一切順利,新建的小學也會在今年年底竣工。而這個“城市夢”最濃墨重彩的圖景——3幢12層電梯樓房和1幢6層樓房,已經立起來了。
對於村支書李連成來說,“西辛庄市”還意味著他身份的轉變。李連成坦言,“市長”或者“市委書記”的名頭,在他談合作的時候,“確實更好用”。
這座小村庄通往城市之路,似乎就差一紙文書了。5月11日,慶祖鎮紀檢書記劉青偉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表示:“西辛庄沒有行政級別,還是在慶祖鎮的管轄之下。”這意味著,從行政區劃來說,西辛庄還是西辛庄村。
“西辛庄市”就這樣名不正言不順地存在著。那塊“濮陽縣慶祖鎮西辛庄市(籌)”的牌子依然挂在村委會辦公樓的右側。在一年的風吹日晒之后,牌子上多了幾道劃痕,沾了些灰塵。
村民們還不太適應“市民”的生活。他們不少人在外來者的提醒下,才反應過來,“哦,是西辛庄市”。
事實上,在西辛庄向社會公布要建“村級市”的消息后,直到揭牌的那一刻,這塊牌子隻經過3個人的手——做牌的和送牌的,還有李連成。紅綢落下來,人們才看到還有一個“籌”字。
為了慶祝“建市”1周年,西辛庄請來鄭州豫劇團唱了3天戲,“一共唱9場,一場3000塊錢”。對於這場盛會,鄰村的人顯得比本地人更有熱情。一個手上戴著4隻銀戒指的中年農民,來自附近的范寨村,他一邊聽著台上唱著《鍘美案》一邊說:“一年難得聽上一場大戲。”
3天大戲的最后一晚,方圓幾公裡外的村民涌進西辛庄。氣墊床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被踩成各種形狀。旋轉木馬轉動了一整天,可能由於超負荷工作,終於停了下來。幾個小伙子趴在木馬底座下面,滿頭大汗地修理著不合時宜壞掉的玩具。
“他很像作家劉震雲筆下的人物,聰明中帶著狡黠”
“村級市”挂牌后,西辛庄名聲大噪。春秋季節,每天至少有3撥40人以上的團體,來這裡參觀學習。平日裡,零零散散造訪此地的客人也不計其數。
5月11日下午,河南省委統戰部組織的“民主黨派領導干部培訓班”學員來西辛庄參觀。李連成在會議室作報告。他講起了“農民的夢想”,說到激動處,“?”地一下站起身來:“農民的夢想就是中國的夢想。農民在解決溫飽后,夢想有好的學校和醫院,也夢想就地城鎮化,就地就業,享受城鎮的生活。”
台下接連爆發掌聲和笑聲。一位來自河南省統計局的年輕干部評價:“李連成很像作家劉震雲筆下的人物,聰明中帶著狡黠。”
對李連成“市長”來說,30多年前進城賣菜的經歷,使他第一次對城市有了直觀感受。那時候,西辛庄還是個窮村。1983年,中原油田建在濮陽后,李連成發現城裡反季節蔬菜供不應求,就搞起蔬菜大棚。他每天凌晨3:30起床,騎車進城去賣菜。
“農村和城市的差距太大了。城市人享受的,農村人享受不到。”李連成大吐苦水,“農村人跟城裡人就不平等。出了車禍,農村人賠償也比城裡人少。”
事實上,農民李連成的夢想——縮小城鄉差距,讓城鄉享受均等化的服務——早已編制在國家的發展圖景裡。近30年來,中國城鎮化率快速增長,在2012年已達52.6%。河南省城鎮化率也在逐年上升,在這個中部大省的新型城鎮化布局裡,新型農村社區是統籌城鄉發展的重要結合點和切入點。
村支書李連成,在城鎮化的時代大背景中,發現了機遇。2012年全國“兩會”前,李連成有了建“村級市”的想法:“我們就是在搞農村大社區,就地城鎮化。隻不過別人叫社區,我們叫市。”
但“村級市”還沒挂牌,就開始遭受質疑。遠在北京的中國社科院教授於建嶸在微博上大罵:“又一個扯蛋的改革,這是瞎胡鬧。‘村級市’的這種提法,不管怎麼解釋,違反了國家規制。”
就在西辛庄挂牌前一天,濮陽縣民政局緊急下發內部明電。其中明確稱國家民政部、河南省民政廳、濮陽市民政局對此事非常關注,並指出“村級市”違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國務院關於行政區劃管理的規定》,屬違法行為,要求立即停止。
但李連成辯稱:“就是改個名。附近有個叫劉市的農村,石家庄還是庄呢,但還是城市哩!”
李連成沒上過學,直到2000年才開始識字。“村支書識字”還被寫進西辛庄的村志裡。但是,面對“建市”這件可能再次寫進村庄歷史的大事情,他玩起了文字游戲:“你沒看到,牌子上寫了一個‘籌’字?啥叫籌?就是還在建的意思。還在建,就還不是。誰能說我違法了?”
“啥事不能隻有人贊成,一定要有人反對,才有人關注。不花一分錢,就作了宣傳。”這位全國“村官”典型人物李連成,還有一句名言——“宣傳也是生產力”。
在李連成20多平方米的辦公室裡,三面牆上挂滿他和各級領導人的合影。2012年,他就是在這間屋子裡,在此起彼伏的快門按鍵聲中,宣講著“村級市”的前景。
如今,李連成坐在沙發上,右手揮舞著汽車鑰匙,用沙啞的聲音繼續暢談“農民的夢想”。抑揚頓挫的河南梆子,從窗外飄進來。
當被問到“西辛庄市”這塊牌子何時才會去掉“籌”字,李連成給了一個“狡猾”的回答:“哪座城市會徹底建成?北京和上海不再建了嗎?”
一年冒險,三天大戲,接下來……
“城市不是一天建起來的。”李連成總說。在他的“造城”計劃裡,周邊村和西辛庄的合並也是重要一步。這位喜歡下象棋的“市長”指出,未來的西辛庄市,隻在960畝土地的“棋盤”上布局,是不夠的。
2012年年初,西辛庄周邊13個村子提出要“加盟”西辛庄。這些意願在李連成看來,為西辛庄打造“村級市”增添了砝碼。他盤算著,13個村子集中居住形成社區后,可以節省出2000畝左右的土地。
如今,李連成談得更多的不是合並,而是“融合”。他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5月2日,濮陽市委書記段喜中來西辛庄視察時說,西辛庄村要逐步實現與周邊村庄融合發展,不斷做強做大。
不過,一年多過去了,周邊村對於村庄的“融合”,依然心態各異。東辛庄村支書李愛林,是村庄“融合”的支持者。李愛林表示要“在西辛庄的帶領下,攜手發展”——她是李連成的妹妹。但隔壁水屯村的村干部王先乾卻說,“加盟”這事情沒有下文,“不了了之”。在他看來,村庄合並不是件容易事,“農民都住到社區,地誰來種?還有樁子(宅基地)怎麼辦?”
另一方面,西辛庄村委會主任李百選也承認:“雖然村子影響力大,但是經濟實力弱。”他表示今年的經濟形勢感覺不如去年好,包括西辛庄的特色產業紡紗,“紡紗廠行情不太好”。
這事也引發了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教授史璞的擔憂。史璞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西辛庄提出的“村級市”更像是一場冒險,以此吸引更多的注意力,為村子發展謀求更多的政策和資金。
在唱罷3天大戲之后,見証西辛庄又一年盛事的戲台子被拆掉了。戲台空出的地方,依舊是一片廢墟,堆著破瓦片和廢磚頭,還多了冰棍兒紙和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