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战争受害者可以义正辞严,而性暴力受害者甚至得不到同胞的正视
余戈说:“我们关注战争中将士的浴血牺牲,但有一种痛苦比死亡更持久、屈辱感更深,那就是沦为日军的性奴隶。”
她们一会儿说愿意接受采访,一会儿又带口信来说还是算了。这样的反复,段瑞秋已经习以为常。今年86岁的骈大娘就犹豫过好几次,怕自己的8个孩子不高兴,就在采访的那天早上还下不了决心,最后是小儿媳陪着来。她仍然不愿意有人去她家里采访,“怕被邻居看见问起”。
1942年秋天,才16岁的骈大娘被几个突然冲到她家里的日本兵抓走,关了20多天。当时她的姑父在伪军当差,找了很多人向日军求情,才把她放回家。但隔了几个月又抓,再放,如此反复了4次。
当骈大娘向段瑞秋讲这些时,边讲边哭,渐渐浑身发抖,像哮喘一样喘不上气。段瑞秋急得紧紧抱住她:“不说了,不说了!”这场采访最终没有继续下去。当段 瑞秋把装着慰问金的信封递给骈大娘,她哭着使劲推开:“俺不要你的钱,俺只要把心里的苦水倒出来就行了,装了几十年了。”
段瑞秋在书中 写道:“其他类型的战争受害者,比如亲人死亡、自我伤残、丧失财产,都可以昂首挺胸、义正辞严地控诉战争的罪恶,唯有性暴力受害者忍气吞声、沉默寡言,得 不到应有的同情和正视。”仅就《女殇》中采访到的27位受害者,她们不得不生活在偏僻闭塞的乡村和城镇僻静的角落,生活困顿,永远蒙受难以摆脱的羞耻,甚 至是同胞和亲人的鄙夷。
荔浦的瑶族姑娘韦绍兰今年90岁,她年轻过,唇红齿白,勤劳贤惠,日军的到来终结了这一切。虽然她最终逃出了日军据点,但从此村里的人厌恶地称她为“日本兵沾过的女人”,而她竟然还生下了一个“日本仔”罗善学。
今年已经68岁的罗善学一辈子没结婚,“人家不愿意嫁给我,穷,名誉不好听”。他也永远无法知道带给他屈辱的父亲是谁。从小遭受全村人嘲笑和辱骂的罗善 学曾在15岁那年问大伯爷:“村里人为什么骂我日本仔?”大伯爷回答:“你妈妈被日本人欺负过。”罗善学说:“你们可以在山上用大石头滚日本人嘛!”大伯 爷说:“你还没滚石头,他老远就把你打死了。”
罗善学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当和尚”。段瑞秋不忍心告诉他,纪念馆不是寺庙,不可能收留他。
加入嘶哑的呐喊,让年轻人知道那一段历史
龙陵县城的董家大院是一处雕梁画栋的二进四合院。1942年5月日军进城后,很快发现了这个好地方—当军人的慰安所再合适不过了。日军马上改装房子,接 来了第一批23名慰安妇,其中10人是日本职业妓女,其他13人是来自朝鲜和台湾的“女子挺身队员”。当然这远远不够,当地的姑娘被不断哄骗、强迫到这 里。
慰安所负责人田岛寿嗣为了显示正规化管理,在董家大院中门的墙壁上挂上了《慰安所规定》,写着“入场券价格”、“入场时间”等细致 的规定。如今,这里已成“侵华日军慰安妇罪行展览馆”。馆长邱家伟告诉段瑞秋:“1944年11月,日军从龙陵败退,把城里所有慰安妇押到观音寺脚下的汤 家沟枪杀,或是强迫她们吞下升汞片(一种致命毒药—记者注)。”
在荔浦县城东北的马岭镇,有两个炮楼—陈家炮楼就是当年关押过韦绍兰的地方。炮楼年久失修,园子里杂草丛生,有几处墙体已经漏出破洞,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这样的慰安所在中国应该还有很多,也应该已经消失了很多。1983年,一个名叫长健一的侵华老兵在回忆录中写道:“昭和十三年(1938年—记者注), 在参观南京时,很多人第一次听说‘慰安所’。他们了解到南京有两家,便去了其中一家……他们缴费,但不能挑选女人,就像上公共厕所一样。”
南京的利济巷二号,就是当年的慰安所之一“冬云慰安所”。十多年前,早已破旧的房屋面临拆迁,热心人士多方奔走,才最终保住了这几幢危楼。
《女殇》几乎是关于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纪实作品的终结之作。书中的27位女性,年纪最大的符桂英95岁,最小的刘凤孩也已85岁。她们都老了,这些记忆终将随着她们成为历史。
作者: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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