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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回应“当代林徽因”称号:不在意无所谓【7】

2013年01月25日08:55    来源:解放日报    手机看新闻

  解放周末:对文学的理解与对新闻的认知,这两者的相通之处是什么?

  柴静:都是“看见人”。一切事件都是人的结果。人永远是个寻常,一切人都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发生在身上的事情是在意料之外。

  解放周末:以前你的采访似乎更多关注的是事件,现在则更为关注事件中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柴静:这是我很重要的思想上的改变。

  以前我认为事件影响人,所以那时我注重事件,认为事件造成了各种结果,这些结果对世界形成了影响。现在我的想法是人造就了世界,每个事件中的人的价值观、思维方式、他所处的位置和相互之间的关系,造成了事件,所以就回到人本身来认识事件。

  其实这也是受托尔斯泰的影响,他也是用很长时间才明白,所有事件都是人的爱恨欲念冲突交织的结果,而不是激发。拙劣的情景剧里人都是被激发的,情节发展不下去了,女主角立刻就得了白血病,或是男主角的初恋情人就回来了,这是靠外在的戏剧性来推动情节,使人产生情绪。真正的人生是靠各种欲念不断滚动发展冲撞来形成事件。

  比如做药家鑫案,你要从事件的结果往前推倒,一轮一轮,回到事件的初始点,若看不到这点,我们就拆解不出事件的本来面目。

  解放周末:也就错失了认识事件的机会。

  柴静:昨天我还在和同事讨论这个事件与人的话题。我们是从袁厉害这期节目说起的,因为我们答应过身在病房里的袁厉害,拍下孩子们的近况,让她看看。当拍到一个聋哑小男孩的时候,他很聪明,让我蹲下来,在我的脸颊两边各亲了一口,然后指指自己的脸颊,让我亲他。我亲了一下,以为完了,他不干,示意我另一边也要亲。最后,我们把这个镜头放到节目中去了。大家都没有异议,觉得可以这样用。这个细节暗含着孩子在过去几年里的处境,他是如何被对待的,有价值。

  也有同事问我,当采访对象和记者有情感交流的时候,应该怎么拿捏分寸。我觉得记者如果是被动的,当对方把情感施加在你身上的时候,只要以正常的人性承接就可以了,但不要主动施加什么,那样就逾越了分寸。他们就说,主动施加也没什么啊,会显得更有人情味啊。我觉得一个节目有它成熟的人格,我现在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觉得自己在情感表达上应该是相对克制的,沉着的。

  我举了我采访张妙母亲时手搭她肩上安慰她的那个例子。如果20多岁时去采访,我还是会进屋,当我发现摄像师要掀帘子进来的时候,我很可能不会去阻拦。但当我到了现在这个年龄,用余光看到摄像师要掀帘子进来时,我会冲他摆下手,示意他停在帘子外,让他别拍,别直接拍采访对象的悲伤。人是需要尊严和空间的,当她的悲伤来得太强烈的时候,你可以陪伴,但不要侵入。

  解放周末:人与人之间应当有恰当的距离。

  柴静:对,你要意识到你是个陌生人,别以为自己是记者就跟谁都“自来熟”,别觉得自己问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关切过头了,就是冒犯。

  我曾经采访过一名遭受性侵的女孩,她因为杀死施暴者而被判刑。在看守所进行采访的时候,她提出不希望现场有男性,可摄像师和法警法官都是男的,而他们又必须在场。我告诉摄像师,就远远地拍女孩的剪影。然后我和她紧挨着用耳语完成了采访。在采访时,有些事我知道我可以问,但我没有。这事无关案情,有关人性,但这部分太私密,是人家与妈妈姐姐才能分担的部分,不要冒犯。

  解放周末:可在很多人看来,“追问”是记者的职责。

  柴静:当一个人说“我追问某人”的时候,重点往往不在追问这个动词本身,也不在宾语上,而是在隐含未见的主语上,是“我”在追问,这个“我”显得很牛哦,虽然“我”没有出现,他要的是这种感觉。而现在对我来说,宾语最重要,对方最重要。我要感受他,我并没有之前就想好要怎么去处理各种突发情况,我不知道张妙家有没有帘子,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孩会说什么话,我就尊重我当时的感受,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觉得这样做更合适。

  解放周末:你曾说过,真相是无底洞的底,作为记者难道不该去追寻真相吗?

  柴静:当然,但不必挂个幌子叫嚷。这种叫嚷本身就很虚弱,还有就是特把自己当回事。我们每天去一个煎饼铺买煎饼,煎饼做得挺好的,可人家也没有挂过“德艺双馨煎饼铺”的牌子吧,把煎饼做好了,不卖臭鸡蛋,就这么简单。

  我们不要把身份看得那么神圣,弄得那么明晃晃,我们可以保持疑问。“追问”是一个什么样的词,好像对方在前面,后面有一种紧张感。其实没有必要有那种紧张感,就像我们坐在一起,一问一答,一来一往,挺好。

  很多时候,你做的事情可能很重要,但你自己并不重要,不要太爱惜自己的羽毛。应该为了事情本身,去做那些对的、应该做的事情。

  解放周末:做对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柴静:就是为了“对”。

  认识事理越深,就越不能抱怨什么。

  ●每一个障碍都是你重新认识世界、认识你自己的机会。

  ●我现在越来越感到,要向后看历史、向前看大势。

  解放周末:早年你在电台工作,后来到《东方时空》的“时空连线”、《新闻调查》,到现在的《看见》,这几个不同的岗位有没有让你感觉“不对劲”的?

  柴静:做“时空连线”时我身上散发出一种失败的气息,主要还是不懂,没有经验。没经验时人就没自信,就容易显得虚张声势,一虚张声势就显得更加虚弱,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但也确实下了苦功夫,自己做策划、自己剪片子,每天报选题,让自己的肌肉变得强壮起来。叶子往外长碰到了石头,但它还要长,还是会长出来。

  解放周末:这也说明,做“对”是需要积累的。每个人可能都想做“对”的事情,但往往会遭遇到“不对”的环境、“不对”的条件,这时候怎么办?

  柴静:当年为什么我做《新闻调查》感到特别过瘾,调查是什么,就是不断碰到障碍又不断突破的过程。生而为人的很多乐趣都在这。人生如果没有障碍,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每一个障碍都是你重新认识世界、认识你自己的机会。认识事理越深,就越不能抱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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