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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京川憶八千米雪山下的槍響:光腳爬崖自救 

梁璇

2013年06月30日08:32    來源:中國青年報    手機看新聞

  2012年,張京川、楊春風和饒劍峰在登頂K2(喬戈裡峰)的過程中結下了深厚友誼。張京川供圖

6月26日,張京川回到昆明,雙手合十感謝媒體。 周明佳攝

  這是一個關於逃亡的傳奇,真實,血腥,發生在聖潔、雪白的南伽峰上。

  這是11名登山者的噩夢,他們中10個人的鮮血如紅色雪蓮被冰封在雪地上,僅有1人躲過了劃破黑夜的子彈,在雪山的庇護下,等到了黎明。

  “我現在很安全,正等待與大使館人員會合。”6月24日下午4點,焦急等待了10多個小時后,電話鈴聲終於響起,張京川的妻子在昆明接到了丈夫從巴基斯坦打來的電話,短短幾個字,他的聲音透著令人心碎的憔悴,所幸,他還活著。

  6月23日夜,巴基斯坦北部的南伽帕爾巴特峰4400米處的一個登山前進營地槍聲大作,11名來自不同國家的登山愛好者遭遇當地恐怖組織襲擊,包括兩名中國公民在內的10人遇難,唯一的幸存者,是雲南登山家張京川。

  6月26日,在遇難登山家楊春風的故鄉烏魯木齊待了一天之后,張京川回到了昆明,筆者在張京川心情平復后的第一時間採訪了他,那天夜裡經歷的所有細節,如同巨杵一般擊打著張京川的內心,驚險的噩夢雖已消散,但“知己”的離去卻讓他數度哽咽。

  攝像?這不是簡單搶劫

  “當時,我聽到帳篷外面很吵,我的第一反應是上面的人遇到山難下來求救。”前進營地大約有二三十人,事發當天,一支登山隊離開了營地,去往6100米處進行高山適應性訓練,這群人也因此幸運地避開了這場劫難。

  當地時間零點之后,在一名當地“向導”的指引下,8名全副武裝的恐怖分子來到營地,准備實施針對外國游客的“邪惡計劃”。“當時夜很黑,很安靜,我們都待在各自的帳篷裡准備入睡。”張京川剛躺下不久,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吵嚷聲,“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人猛踹我的帳篷,他們很快把帳篷撕開后,一支沖鋒槍已經抵在我的頭上了。”兩名突然闖入的襲擊者,將隻穿著單衣單褲的張京川反綁起來,“我被拖了出去。”

  借著月光,張京川瞥見楊春風和來自深圳的登山家饒劍鋒等人跪在地上,也被襲擊者用槍指著頭。“那伙兒人還在繼續搜查營地,這是逃跑的好時機”,被強摁到楊春風身邊跪下后,張京川用蠅語告訴楊春風“我幫你解開繩子,一起跑吧。”但楊春風當時認為這些匪徒要的是錢,逃跑反而會惹禍,其他人的想法也和楊春風基本一致。然而,當襲擊者讓他們跪成兩排,向他們索要護照,並為他們攝像時,張京川馬上意識到,“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搶劫”。

  跑,一定要跑!

  “我被綁時就准備要逃跑,他們在捆我時,我已經做了手腳,確保我能很快掙脫。”有著多年登山經驗和曾經在武警部隊服役的張京川,對捆綁的技巧很熟悉。

  槍聲猝然響起,同伴兒在彈雨中紛紛倒地,襲擊者扣動扳機干脆利落,登山者的生命和求生的欲望在一聲聲淒厲的哀號中被一同埋葬。身旁的楊春風也倒下了,當槍聲再次響起,周圍的聲音都被湮沒了,張京川本能地低下頭將身體蜷縮起來,“我感覺子彈從我耳邊飛過。”但事后發現,子彈擦過了他的頭皮,並留下了長達5厘米的傷口。

  張京川撿回了一條命。

  躲過這發射向他頭部的子彈后,張京川用盡全力“啪”地掙脫了繩索,驀地起身打倒了身旁的一名襲擊者,赤著腳向更濃的夜色中拼命奔去。他選擇“之”字形路線連跑帶側翻地向上風口狂奔,“他們的槍挂在脖子上,隻利於掃射,不利於瞄准。”雖然中彈的概率也不小,但當身后的槍響和腳步聲交錯漸近時,奔跑了約有30米的張京川沖到了懸崖邊,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我不知道懸崖有多高,但我寧願摔死。”

  或許是上天庇佑,張京川落在一個四五十米長的斜坡上,他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一塊“冰山”后面,隱約看到幾名襲擊者追到山崖邊四下眺望。直到襲擊者悻悻地轉身離去,他才鬆了一口氣,“我可能暫時安全了。”

  這時,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傳來,光著腳站在冰面上,單薄的衣褲已在摔滾中被碎石劃破,張京川意識到,如果得不到救援,他活不了多久。於是,他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爬回營地。

  我匍匐過去,不敢有絲毫動靜

  “冷不是最重要的,我就想拿電話求救。”雪山的壯闊讓張京川感到危險的同時,也賦予了他勇氣。“那座山太大了,如果我待的時間太長,就根本沒法存活。我要讓外界找到我。”平靜了大概40分鐘后,“我決定用20分鐘回去取電話。”

  光腳踩著冰得刺骨的碎石爬上山崖,張京川在濃重的夜色中窺探著營地的情況:營地裡還有微弱的光,同伴兒倒下的地方似乎還有白天共處時歡快的余溫。而在營地的另一端,劊子手們聚集在一起,還沒有離開。

  “我幾乎是匍匐過去的,不敢弄出一點動靜。”鑽進自己的帳篷裡,張京川極輕、極慢地套上高山靴,帶著一把冰鎬,向5米外楊春風的帳篷爬去,“我在他帳篷裡用手輕輕地摸索,還好,衛星電話個兒很大,容易辨認。”楊春風和饒劍峰的遺體就在不遠處,張京川曾一度爬到他們附近,期待聽到他們的喘息,但夜風中,隻有張京川細微得僅自己能聽見的呼吸。

  “在高處相對安全,上面有我們的人。”拿到電話,張京川選擇向山上逃跑,相對襲擊者,他有更多的高山生存經驗,“他們沒有高山靴,不能在冰面自由動作。”張京川找到一個臨時安身處,在當地時間凌晨1點35分(北京時間凌晨4點35分)和4點51分(北京時間上午7點51分)兩次撥通了給朋友的求救電話,“其他人怕是不行了,趕緊向有關部門說明情況,請求直升機救援”。

  “第一通電話他隻讓朋友趕快報警,大家都不清楚他的具體情況,我們都為他捏了一把汗。”《春城晚報》首席記者楊杰因與張京川同登珠峰而結下了深厚友誼,得知張京川“出事”后,他馬上趕到張京川的家中,“我們得到消息,第二通電話裡,他的情緒平復了很多,簡單敘述了事件經過。但沒親耳聽見他的聲音,大家的心仍在懸著。”

  “這時不能往家裡打電話,那對他們的傷害太大了。”對張京川等很多登山家而言,交代自己可能會發生的危險,隻能對朋友啟齒。“這個電話除了呼救,我還希望盡可能別讓襲擊者跑掉,畢竟,到我們這裡要走十七八個小時,他們跑出去也需要時間,我要爭取時間。”朋友的遇難讓“報仇”的憤懣幾度充斥他整個內心,但“冰鎬敵不過沖鋒槍”,張京川隻能在雪山深處靜靜地熬過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伴隨著遺憾、痛心、不甘和慶幸的復雜心理,張京川的這一夜長如一生。

  那一刻,我知道我脫險了

  恍惚中,周圍的環境漸次被勾勒出了輪廓,海拔8125米的南伽帕爾巴特峰被陽光鋪上一層暖色,但張京川的心情卻如同寒冰。

  “上面的人沒下來”,張京川決定再次潛回營地看看。遠遠地,他看到有五六個人聚集在一處,“襲擊者還沒走”,他再次隱蔽起來。

  不知是否幻覺使然,空中似乎傳來了螺旋槳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張京川急忙仰頭張望,一架直升機已出現在營地上空,飛機貼近地面准備降落時,強大的氣浪把夜裡氤氳的血腥味推散進空氣中,幾名職業軍人先后著陸,勘察起營地的情況來。

  “那時候,我清楚我已經脫離險境了。”巴基斯坦軍方控制了營地,第二架直升機落地后,張京川主動現身,並成功獲救。此時,是當地時間24日上午10點55分,距離張京川的第一次呼救,過去了9個多小時。

  但襲擊者已經離去,“那幾個人是營地的廚師。他們都是本地人,事件發生時,他們被襲擊者捆綁在一個帳篷內。” 由於此次襲擊只是針對外國游客,最終這6名本地廚師幸免於難。

  “我們和武裝分子沒有沖突,他們很難到達我們所處的海拔高度。”張京川等幾名登山者曾在巴基斯坦登過山,也曾經說起過當地的局勢,但並沒有想到恐怖襲擊會真實發生在登山活動中。由於登山者的到來能帶來直接的經濟利益,當地民眾對他們素來熱情,“當我們和當地老百姓交流后,覺得他們都很和藹,感覺這裡是很安全的地方,根本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心裡也沒有任何這方面的防備。”

  將近48個小時沒合眼,回到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館,張京川因體力透支才“睡著”了四五個小時,但如今即便回到昆明的家中,盡管精神已經疲憊不堪,但他的身體仍處在“亢奮”中,“晚上無法熟睡。”

  “大概一年內我不會再登山。”當8000米雪山下的槍聲消逝,張京川的記憶也與那些燦爛的生命一起被鐫刻在山巔。“我從未感到過絕望”,他記得,當太陽初升,南伽峰靜謐依然,是腦海中家人和朋友的面容支撐他走出黑暗,“有時候我也在想,即使我征服了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又能怎樣?難道就不再登山了嗎?但人生還要繼續,還會面對新的挑戰,所以,我們更要學會勇敢。”

  本報北京6月29日電 實習生 梁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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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申亞欣、凌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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