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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採致村庄地下被挖空10萬㎡ 礦難兩年后追責無果

劉星

2013年05月27日07:51    來源:中國青年報    手機看新聞

  5月9日下午,武安市礦山鎮北尖山村南側的大坑邊,一台挖掘機正在進行“明採”作業。本報記者 劉星攝

  北尖山村內的多處“墊地工程”現場,隻有一塊塊字跡已模糊的“填溝造田工程”牌子和一片片荒地。本報記者 劉星攝

  一個被盜採毀掉的村庄

  本報記者 劉星

  在北尖山村,稍微起風就會帶起一陣陣的粉塵。

  這是一個靠山吃山、極度依賴當地鐵礦資源的村子。然而,資源並沒有給所有人帶來財富,甚至毀掉了整個村庄的環境。這裡觸目所及都是礦渣,而山頭也因為開礦變得滿目瘡痍。

  2011年3月30日,《中國青年報》刊發《4條人命背后的大規模盜採》等一組報道,披露河北省武安市礦山鎮北尖山村發生一起非法礦點塌方事故,段春文的兒子楊濤強等4名在該處礦點打工的村民遇難。記者當時的調查還顯示,北尖山村內存在多處無証開採、不注重施工安全的礦點,既破壞了當地生態環境,也給村民帶來了災難。

  近日,中國青年報記者又接到當地村民舉報:一度消失的礦石盜採死灰復燃。

  盜採死灰復燃

  2013年3月初,北尖山村村民苗証(化名)看到,村西南的大坑上,“鉤機”(即挖掘機——記者注)又開動了起來。

  村西南的大坑是北尖山村過去最大、最出名的一個“明採”點,方圓超過500平方米,深度在100米以上。所謂“明採”,就是指直接在戶外露天作業,開採礦石。

  礦山鎮境內出產鐵礦石,中國五礦集團公司邯邢冶金礦山管理局下屬的西石門、玉石窪等礦山均在其境內。其中,玉石窪鐵礦即位於北尖山村。村西南這個深達百米的最大的明採點下面,就是玉石窪鐵礦的開採巷道。本報披露北尖山村礦難后,這個大坑曾和其他盜採點一起停工。

  苗証告訴記者,“鉤機”每天7點左右開始挖掘,先是從外部“剝岩”,待含有鐵礦石的岩層露出后,再採挖其中的鐵礦石,裝載轉運至選礦廠進行加工。

  “挖出來的石頭就運到村裡的石子廠堆著﹔要是鐵礦石的話,有的就運到選廠去做干選處理,有的就先堆放起來。”苗証說。

  知情村民介紹,大坑周邊再次出現明採的情況發生在今年2月底,除5月10日村裡舉行廟會那天停工外,天天都在作業。“最近天氣熱了,早上6點多鉤機就開始挖了,中午休息的時間長一點,下午3點再開挖,一直到晚上七八點。”該村民說。

  4月20日下午,記者在大坑邊看到,現場共有3台挖掘機在作業。近日,記者再次來到現場,發現其中兩台挖掘機作業的地點有所變化。每台挖掘機作業10下便能裝滿一輛卡車,用時不到兩分鐘。

  苗証告訴記者,盡管他無法判斷從大坑裡挖出的礦石品位有多少,但目前鐵礦石的價格約為每噸兩三百元,按每輛卡車裝30噸礦石計算,每車礦石至少值6000元,“北尖山村抓一把土就是礦,何況這還是在礦的上面挖?”

  “敢明採的都是有背景的人”

  邯鄲市國土資源局地礦處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在2000年左右,邯鄲市約有三分之一的礦點都是無証的私挖濫採。此后,經過幾輪大規模清理整頓,“目前雖然不能說完全消除了盜採,但是基本沒有什麼明著干的了”。

  該工作人員表示,近年來查處的多起盜採礦產資源的行為“都很隱秘”,比如在養豬廠裡偷偷開礦。“現在還敢明採的,基本都是有一定背景的人,不可能是普通老百姓。”

  多名村民告訴記者,北尖山村南側大坑裡的明採礦點的實際控制人是原村支書苗增民。2005年,苗增民開始與另兩名村民一起在該礦點合作明採,后來,苗增民獨自開採。

  記者了解到,此前,在北尖山村盜採礦產資源的村民如果想要逃避執法部門查處,就需要給村裡好處,是通過“墊地工程”來完成的。

  所謂“墊地”,是指對採礦形成的塌陷區進行治理和復墾,目的是再造新的耕地。2009年8月,北尖山村村委會以“採礦廢棄地復墾”的名義向武安市國土資源局申請土地開發整理項目。此后,武安市國土資源局批准了北尖山村村委會提出的總面積為296.6畝(其中新增耕地面積為200畝)的立項申請,開發整理期限為一年。

  然而,近兩年來,中國青年報記者多次到訪北尖山村,均沒有看到2010年便宣傳已經完成的500多畝“填溝造地”工程。在《尖山村志》的彩頁上,專門有一張題為“規模宏大的墊地工程”的圖片展示墊地的成果,時任村支書的苗增民“站”在一片綠油油的麥地上——不過,有村民指出,那是一張經過后期處理的“懸浮照”。

  近日,記者在多處立有“填溝造地工程”牌子的周邊看到,牌子上的字跡已快褪去,周邊隻有一片片荒地。甚至一處前兩年還立著的“填谷造田工程”石牌已被推倒,附近又多了一處明採礦點。

  “墊地的協議實際上就是應付上面檢查用的。”一名曾從苗增民手裡承包過無証礦點的村民告訴記者,如果國土執法部門來村裡檢查,他們就可以拿出“墊地協議”說自己是在墊地,而不是採礦——相應的代價是,承包墊地工程后,採礦毛收入的20%要上交“村裡”。

  而此前導致4人死亡的礦難的直接責任人苗金河也曾經向公安機關供述,他所開辦的“明採”礦點就是向苗增民承包所得。彼時,至少有五六處無証開採礦點與村裡簽訂了類似的“墊地”協議。

  如今,為期“一年”的“墊地協議”早已過期,但再度出現的“明採”現象又有了新的解釋——北尖山村黨支部書記苗現軍告訴記者,村裡並沒有出現新的盜採情況。“大坑上是玉石窪鐵礦的施工隊,那是玉石窪的工程,找了一些村民、運輸隊給他們干活。”苗現軍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苗增民好像也在裡面幫忙,是跟好幾家合作的。”

  礦難兩年后追責無果

  對北尖山村再次出現的盜採現象,段春文並不知情。她在意的,是兒子楊濤強遇難后,家裡沒了壯勞力,卻始終未能申請到低保的事情。

  2011年3月2日的礦難發生后,段春文和老伴楊永旺失去了唯一的兒子。楊濤強此前在同村村民苗金河承包的“明採”礦點上開鏟車,一個月大約有1600多元的收入。楊濤強去世后,家裡失去了主要的經濟來源。

  2012年,中國青年報記者回訪時曾報道了段春文在事故發生后申請低保遭到推諉一事。近一年過去了,段春文申辦低保的事情仍遲遲沒有進展。

  段春文告訴記者,如果這一次還不能辦上低保,她不願意再就此事找記者幫忙了。“村上的人都笑話我家,說找了人也辦不上。”段春文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對此,北尖山村黨支部書記苗現軍的解釋是:村裡已經把相關材料上報給礦山鎮民政所和武安市民政局,但上面暫時還沒有批下來。

  “北尖山村是礦山鎮的低保第一大村,我們在2011年和2012年分別報了幾批低保戶上去,楊濤強母親也報上民政局了,但是現在還是沒有批。”苗現軍說,他也多次跟武安市民政局溝通過,礦山鎮裡現在也在調研,准備拿出方案,“確定哪些是真困難,哪些不符合標准,但是還沒有時間表”。

  2012年6月,中國青年報記者在回訪時獲得的一份低保記錄顯示,一些北尖山村的村干部,乃至去世的村民卻一直在領低保。

  相比申辦低保遭遇的各種拖延,讓段春文放心不下的事情還有對礦難直接責任人的追責一直懸而未決。

  2012年6月4日,《中國青年報》刊發報道《礦難直接責任人未被追責》,披露了該起礦難所涉的無証開採礦點“礦主”苗金河等犯罪嫌疑人仍未被追究刑事責任。6月8日,《中國青年報》繼續追蹤報道此事。

  記者在近日的回訪中了解到,在去年6月8日報道刊發后僅一天,苗金河及其弟弟苗海河就再次被刑拘,但涉案事由從涉嫌重大責任事故罪變成了涉嫌非法採礦罪。

  起訴書顯示,武安市人民檢察院已經於2012年9月24日向武安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罪名為“非法採礦罪”。

  “2010年1月至2011年3月期間,被告人苗金河、苗海河在沒有任何手續、未經國家有關部門許可的情況下,在武安市礦山鎮北尖山村東一廢棄礦坑內非法私自挖掘、篩選石料和鐵礦石……”起訴書載明,經河北省非法採礦、破壞性採礦造成礦產資源破壞價值鑒定委員會審查鑒定,認為苗金河、苗海河等人在武安市礦山鎮北尖山村東廢棄礦坑內非法開採鐵礦資源價值近300萬元。

  此外,2011年11月26日,武安市人民法院作出判決,判定對該起礦難的發生負有監管職責的武安市國土資源局礦山國土所的4名工作人員構成玩忽職守罪。

  有法律界人士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武安市人民法院判定負有監管責任的國土執法部門工作人員構成玩忽職守罪,其前提是轄區內存在非法盜採的行為且不依法處理。在該案中,苗金河等人組織的盜採行為是前提,執法人員等人的玩忽職守是后果。“對后果的判決已作出,但對前提的行為仍未作出判決,頗有些反常。”

  記者了解到,該案已於2012年9月起訴至武安市人民法院,但至今仍未宣判。根據《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人民法院審理公訴案件,應當在受理后兩個月內宣判,至遲不得超過三個月。如需延長審限,須經上一級人民法院批准。

  被“採”空的村庄

  上世紀90年代初,國家對礦產資源的管理還不嚴格,在礦山鎮,各種不符合標准的個體小礦點層出不窮。為了爭奪資源,各個村子之間甚至大打出手。

  在由武安市政協選編的介紹當地名人的《武安人》一書中,有一篇關於苗增民的長篇特寫《赤子情深》,根據文章所述,苗增民最初是借錢開拖拉機拉礦石掙錢,之后,“搶先一步抓住機遇干起了小鐵礦的開採”。

  上世紀90年代,在武安開礦主要是在比較深的地區進行開採,到2003年下半年,鐵礦石精粉的價格從300多元猛漲到1000多元。至此,以前不那麼值錢的廢渣、表層礦石都變得有利可圖了,隨著不少人財富的暴漲,大規模的盜採、明採也相繼出現。

  王強(化名)也算是北尖山村的“成功人士”之一。這名土生土長的北尖山村民在2000年開了一個選礦廠,從礦石的廢渣裡再選礦石賣錢。隨著2003年鐵礦石價格的暴漲,他也掙了一大筆錢。

  但大多數村民沒有這麼幸運,開拖拉機曾是這個村子大多數壯年勞動力的工作選擇,在上世紀90年代,北尖山村就有幾百輛個體拖拉機。2003年鐵礦石價格暴漲、明採興起之后,開挖掘機也成了當地人一份重要的工作,苗証以前就是給礦主開挖掘機的,一個月隻有2000多元。

  2000年前后,王強搬進了自己在村裡蓋的一個新院。但2003年后沒過多久,小院附近也有了一個小的採礦點。這個百米深的小礦點讓王強很不安,他覺得屋子裡越來越多的裂縫都跟這個礦點有關。兩年后,王強搬走了,不安感始終籠罩著他,他不願意再在北尖山村這個房子裡住下去了。

  在王強的印象裡,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採礦以后,北尖山村的環境就開始變差。如今的尖山,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山和衰敗稀疏的植被。

  除去地表上的破壞,北尖山村居民區的地下,也被挖空了很大一部分。

  中國青年報記者獲得的一份由山東省第四地質礦產探查院完成於2008年8月的報告顯示,整個北尖山村居民區共有八個採空區,其中最大的採空區位於村南部,採空面積為6800平方米。而整個採空面積為16270平方米,總影響面積超過10萬平方米。

  這意味著,北尖山村居民區下面被挖空的面積相當於兩個足球場那麼大。而報告同時指出,檢測區屬於多震區。

  據了解,村民曾帶著這份檢測圖試圖上訪反映情況,但最后並沒有人對此進行處理。

  如今,王強已經把家搬離了北尖山村,村裡很多靠採礦發家的人都紛紛在外地買了房子。包括苗增民在內,北尖山村還走出了幾個大富翁,然而苗証、段春文們仍然住在北尖山村。2011年的礦難后,因為明採的小礦點都被關了,很多人不得不外出另謀生路。

  2012年11月,國務院辦公廳轉發安全監管總局、國土資源部等部門《關於依法做好金屬非金屬礦山整頓工作意見的通知》,河北省國土資源廳也制定了相關整頓計劃,提出將利用3年時間組織開展礦山整頓攻堅戰,“到2015年底,無証開採等非法違法行為將得到有效制止”。

  河北省國土資源廳相關負責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對決定關閉的礦山,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組織有關部門依法實施關閉,要防止已關閉礦山死灰復燃,同時鼓勵群眾舉報非法違法開採、存在重大安全隱患冒險作業等違法行為。

  然而,在這個村庄,盜採卻一直猖獗。

  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裡,盜採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有能力的就去自己挖,沒能力的就去幫人挖。村民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挖不了是能力不夠而已。

  “他們隻要挖一個月,就能吃一年。”苗証不無艷羨地說。記者問他為什麼不自己干,他反問:“那是想挖就能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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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申亞欣、段欣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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