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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诗学:从载道到妙悟

2013年11月27日09:30    来源:深圳特区报    手机看新闻
原标题:中国古代诗学:从载道到妙悟

插画:杨续

◎李劼

  摘 要

  中国古代诗学的流变有一条清晰的历史轨迹。曹丕将尚书的诗言志、歌咏言传统扭曲为经国大业,经由钟嵘和刘勰,树起了主张教化的原道论。韩愈明确提出文以载道,衍生出诗学的儒家教化传统。相对于这个传统,唐人司空图反其道而行之,却由于没有作品阐述的支撑,只能成为诗学史上一次未遂的变革。欧阳修转向评点方式,避开了与文以载道的直接冲突。姜夔提出诗作四大高妙,以理高妙作为第一高妙,与理学原道稍事妥协;以自然高妙压轴,悄悄地将诗学指向自然而不是理念,暗示天性而不是原道。稍后问世的《沧浪诗话》像一个轻轻的弹跳,从四大高妙直接升华为妙悟说和吟咏情性说。诗歌的解放,诗人的解放,诗学的解放,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达成了。

  中国古代诗学,曹丕的《典论·论文》可谓开山,同时也定下了中国文论的道统基调:“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乃至清末民初,梁启超的“小说界革命”似乎就直接承继了曹丕的经国大业说,有道是:“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尽管魏晋有如先秦的一次回光返照,士子思想空前活跃,但曹丕显然不是个领风气之先之人。比起其父曹操的管、乐之志,曹丕脑子里塞满了因循守旧的等级观念,在政治上制定了九品中正制,在文艺理论上强调文学的经国性。听上去好像一副帝王口气,实质上世俗透顶。更不用说,其文章乃经国大业的论断,与古人的“诗言志,歌咏言”(《尚书·尧典》)南辕北辙。

  可叹曹丕的这种文学口味,几乎就是南朝钟嵘《诗品》的诗学宗旨。“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弈。”后人将文学当作体育竞技,钟嵘应该是始作俑者。曹丕那个选官制度,被钟嵘借鉴到诗学里分出上、中、下三个等级。很有趣的是,当年的三曹之首曹操,被编入下品等级,不如其子曹丕排在中品行列,更不如被列于上品之尊的曹植。至于魏晋时代最有分量的压轴大家,陶渊明,莫名其妙地被迫与曹丕为伍。因为钟嵘诗品的等级标准取自诗人诗作承继对象的优劣。按照这种标准模式来评判明清小说,《红楼梦》断断乎排不到第一,因为此作的路数承《金瓶梅》而来,不及《三国演义》那么经国,那么不朽。

  当然了,比起钟嵘《诗品》,更为经国而不朽的文艺理论著述,无疑是另一位南朝理论家刘勰及其《文心雕龙》。被清代学者章学诚誉为“体大而虑周”的《文心雕龙》,开宗明义就是“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由此断定,“歌谣文理,与世推移”;从而得出“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的结论。倘若说,曹丕的道统文论还只是胚芽,那么到了刘勰的原道主张,已成了参天大树。所谓“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说白了无非就是,文学是圣人的教化工具。因此,尽管刘勰在著述中特意标举“风骨”,却一字不提最有风骨的诗人陶渊明。原因很简单,陶诗过于自由散漫,不符合教化工具标准。

  也正是因为刘勰将文学看作圣人原道的教化工具,所以一旦具体到作品赏析,才会如此这般评说三曹诗作:

  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

  刘勰不是从作品本身的意蕴内涵、艺术成就着眼,而是从各自的政治地位说起,将曹操诗言志式的胸臆抒发说成是帝王的“雅爱诗章”,庶几就是附庸风雅的委婉说法。至于评曹丕诗作的妙善辞赋,评曹植诗作的下笔琳琅,皆为不着边际的虚言辞藻。如此敷衍了事,还不如钟嵘诗品分等级排秩序来得明确。由于理论的僵硬刻板,导致具体到作品评论只能是不知所措,评得让人不知所云。读了刘勰的三曹诗评,惟有慨叹,这可真正是从何说起?

  不管中国古代诗学文论是如何的自成一体,但倘若参照一下西方诗学史,那么就可以发现,刘勰的文论宗旨,像极了黑格尔美学。其原道之道,好比黑格尔的绝对理性或者绝对精神。其原道的教化主张相当于黑格尔那个著名美学定义:美是理念的显现。《文心雕龙》的体大虑周,与黑格尔美学的博大精深,遥相对称。这是两座用不同的语言构筑的具有相同品性的诗学大山,后来被那个叫做愚公的人移到一处,彼此混合,杂交出一个叫做为工农兵服务的土丘。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

  刘勰的原道宗旨,及至唐代古文运动的领班人物韩愈,被发扬光大为极其明确的“文以载道”。虽然刘勰的诗学体系体大虑周,但韩愈的强劲在于,不仅提出文学主张,而且有诗文创作填底;既是当时的诗界领袖,又在散文成就上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力主儒学,排挤佛、老,立场坚定,矢志不移,哪怕皇帝礼佛,也照样上疏朝奏。韩愈如此坚决的文以载道立场,获得同时代诗人白居易的唱和:“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这与其说是儒学影响深厚,不如说是佛学在诗学上尚未形成气候。

  南北朝时期的梁武帝萧衍及太子萧统父子,都是相当于法国路易十四那样的皇室文豪。父子俩笃信浮屠,弘扬佛法。萧衍早先六艺备闲,棋登逸品,草隶心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与王融、谢朓、沈约等名流合称竟陵八友。晚年又数度出家,潜心修佛。萧衍的梁武帝时代,文化空前繁荣,史家誉之为“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此。”其子萧统后人称作昭明太子,在文化上亦贡献卓著。编辑整理《金刚经》,又辑集历代诗文,编出三十卷《文选》留存于世。父子俩之于当时的文化事业,可谓呕心沥血,却惟独没有将佛学引入诗学文论。

  稍晚于韩愈、白居易的唐代文士司空图,其《二十四诗品》颇有完成萧衍、萧统父子未竟之业之气象。这部诗学作品一反此前文论家诗学家诸如曹丕、刘勰、钟嵘、韩愈他们的文以载道倾向,全然聚集于风格评说诗作。所谓二十四诗品,论说了二十四种风格。司空图开宗明义声明“诸体毕备,不主一格”,借此不动声色地推翻了钟嵘上下有别、森然有序的诗品原则;同时又以推崇“俯拾即是,不取诸邻”的自然风格,“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含蕴笔法,“离形得似,庶几斯人”的形容手段,将刘勰的原道宗旨和韩愈的文以载道婉拒门外。

  然而,虽然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里喜爱冲淡的风格,但并没有将此上升为一种诗学立场或者美学原则。司空图诗品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明显的佛、老意蕴,庄子气韵,司空图却没有像刘勰、韩愈那样标明尊奉。《二十四诗品》最为致命的不足,在于作品例证的全然阙如。钟嵘的诗歌品味相当世俗,但《诗品》却以诗人分类,例举了大量的诗作。同样,信奉文以载道的韩愈,不仅是诗文大家,更有杜甫、白居易那样的诗人诗作为其文学主张佐证。事实上,历史上不乏冲淡风格的诗人诗作,陶渊明,谢灵运乃至王维,孟浩然,但司空图只顾自言自语,目不旁视地一路远逝。

  似乎是注意到了司空图诗品过于空灵的不足,宋人欧阳修的《六一诗话》紧扣诗人诗作,鞭辟入里。尤其是指出唐诗那句“夜半钟声到客船”有违晨钟暮鼓的寺庙常识,令人印象深刻。欧阳修的诗话与其散文的庙堂气息截然不同,随意潇洒,有时还细腻到了把语助词的使用都关注在内:

  李白《戏杜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太瘦生”,唐人语也,至今犹以“生”为语助,如“作么生”、“何似生”之类是也。

  此乃《六一诗话》别开生面之处,宛如山涧汩汩清溪,给诗学带来耳目一新的情趣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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