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之江饭店对面,石灰桥社区,老底子的小区。
2个多月前,90岁高龄的独居老人童妈妈慢悠悠踱到小区水果摊前,问卖西瓜的小帅哥:“租我房子的小伙搬走了,要不你来住?房租少点无所谓。”一旁熟人,都以为老人在开玩笑。其实她是当真的,只为了,两室户里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邻居。
2个月后,8月7日,杭州连续第19个高温天。下午3点到4点半,是童妈妈每日最大的“想头”,这个时间段,参与社区帮扶的俞阿姨上门来聊天。按惯例,童妈妈提前半小时,先把空调、电视、电扇打开,将自己收拾齐整了,仔细候着。
这日午后3点,俞阿姨顶着烈日,准点上门。敲门无人应。折回家打电话,占线。再上门,仍敲不开。叫来120,撬门进入现场,空调开着,童妈妈的身体已经硬了……
对于切换至 “烧烤”模式的城市而言,这样的消息令人心头一冷。若算上之前,这已是短短半月来,见诸媒体的杭州第四起空巢老人死于家中事件了。
类似的事情,又何止杭州。
“妹妹”的飘零
童妈妈和对面单元里另一位99岁的老寿星陆奶奶有着相似的命运。都是早年丧偶,上世纪70年代起开始独居,寂寞数十载,她俩相携作伴,形同姐妹。
这对“姐妹花”常和其他老人一样,在树荫下闲聊、读报,逢上相熟的,必搭牢对方的手,否则不足以显亲昵。
她们也被左邻右舍捧着、宠着,一天内被许多人问:“想吃点啥?要带点啥菜?”小区里,这种不是亲情胜过亲情的氛围,随处可见。
1个月前,陆奶奶突然摔跤,恰是童妈妈及时发现并通知“姐姐”的家人。“姐姐”住院治疗,留下“妹妹”形只影单。
8月7日出事那天,上午10点,邻居包阿姨买菜回来,和正在树荫下的童奶奶打招呼,但见她怔怔念着“姐姐”,悠悠道:“她住院,费钱又遭罪的。你说,今后我会不会也这样……”
话音被包阿姨立马打断:“别瞎说,你不是好好的吗!”
当天中午12点半,童妈妈接到女儿的电话,报过平安。
可悲剧已如影相随。下午,当120撬开那扇“敲不开的门”时,老人躺倒在地已一动不动,固定电话机的话筒从桌上垂挂下来。她是要打电话?还是接电话?无处求证。她的粪便,厕所里有,客厅有,身上有,电话听筒旁也有。
老人年近70岁的女儿踉跄赶到,这位头发也已花白的女人拼命喊人拿热毛巾来,要将母亲的身体擦热……
令人唏嘘的老党员
杭州城的另一小区,此时仍在唏嘘着另一出意外。
7月30日,最高气温40.5℃,与6月27日的“史上最热”持平。这天下午,杭州向老天爷要水解渴,在余杭、临安实施人工降雨,气温很快跌入30℃。翌日,雨水也滴滴答答。
8月1日,猝不及防一场豪雨,晚上10点多,杭州天城社区何主任刚回家躺倒在床,手机惊悚响起,社区治保主任来电:“一户空巢老人可能去世,现正准备撬门。”二话不说,赶到现场,何主任断想不到,竟是那位总是笑吟吟的杨大伯!警察说,只把门拉开一条缝,就见门内地上露出两条腿……
平素,天城社区的社工们与杨大伯照面颇多。83岁的老人,话不多,但慈祥乐观。满是洞眼的白色汗衫是他夏日里唯一衣着,在公园里打牌、下棋是他每日固定节目。殊不知,人前总将眼睛笑成弯月的他,竟独自照顾着78岁、多年中风一直卧床的老伴。老伴已无法说话,都靠纸条沟通。
若按杭州市最低生活保障,杨大伯够不上低保户标准,但家庭又确有实际困难,故而被社区特殊照顾,由社区出面,找到附近企业每月固定帮扶及捐助,逢上夏季高温、重阳、春节等日子,社区还会主动送上慰问品。
对于被社区优待,杨大伯一开始就谦让。去年附近大卖场要与社区7户空巢、独居老人结对,社区专门安排了包括杨大伯在内的3位老人前往参加结对仪式。路上,作为老党员的杨大伯悄悄告诉社工:“其实,我生活还可以的。”
社工当即宽慰他:“没事,这是社区应该做的。”俩人继续走着,杨大伯渐渐走在了前头,突又折回,又对社工道:“要不,你再考虑下?”待结对归来,感到“受之有愧”的杨大伯自恃身体硬朗,跟其他几户老人说:“今后我来替你们领卡,省得大家都跑一趟。”
就是这么一位高风亮节的热心人,走得突然。
事发前一天即7月31日,上午9点,社工与杨大伯通电话,通知他领取社区针对80岁以上老党员的高温慰问品。上午10点,另一位社工上门探望,敲门无人应,遂关照楼下车库管理员帮忙联系杨大伯。
第二天晚上即传来噩耗。警察破门而入时,屋里没开灯,头顶的风扇慢悠悠转着,杨大伯躺倒在门口,已停止呼吸,他瘫痪在床的老伴也没了气息,身边有张纸条,写着“要吃饭”。
惊弓之鸟
有隔岸观火的居民拿那张 “要吃饭”的纸条说事,对前来采访的媒体指责社区不作为,说老人是活活饿死的。熟识杨大伯的邻居即出来辩称,杨大伯的老伴中风无法说话,夫妻俩靠纸条沟通已整整4年。
又有居民搬弄说,杨大伯家空调已坏两月。后来警方仔细检查核实,空调未坏,老人节约倒是事实。但这个偶发事件,让天城社区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天城社区总共11名社工,从此开始草木皆兵、也几近崩溃的生活。
先是高密度“敲门”。
其实,对于社区内的66户独居老人和83户空巢老人,天城社区早就实施了“黄丝带”走访行动,社区实行片长制,每位社工均有责任田,独居老人须每日走访,空巢老人则为2-3天走访1次。
杨大伯夫妇的突然离世,把社工们的发条上得更紧,无论空巢、独居,探访频率统一为每天1次。
那些60岁左右的“年轻老人”,见到不厌其烦前来确认他们是否还“健在”的社工们,几乎告饶。但社工们继续厚着脸皮。因为相较意外发生后所要承受的巨大社会压力,还是前者“伤得起”。
8月13日下午3点半,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记者跟随天城社区副书记小曹一同走访她所负责的片区。她数了数表格,“今天要走掉27户”。到了某幢202室,铁门锁着,但内门开着。这一室一厅的房子,住着一位81岁的张大妈。小曹喊了半天,没人出来。她紧张起来,正准备给张大妈拨手机,隔壁邻居探头说“一早就见她出门了”。
小曹略松口气,但一转念仍不放心,打张大妈手机。对方接听了,小曹说:“大妈,去儿子那儿了?天那么热,就别在外面走了哦!……您可千万注意咯!”走访完这27户,还有一大堆事,包括对空巢和独居老人家空调损坏或无空调情况的排查。
社区短信平台也很快建立起来。通过这一平台,社区将社区值班电话等信息打包发给老人家属。待周末将临,该平台会提示老人子女们“常回家看看”……
(原标题:空巢老人悲剧频发: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是一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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