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當年導致張海超“開胸驗肺”的企業,至今挂著“健康安全”的橫幅。
解說:在和衛生院打這場官司的同時,用工單位曾經與黃福華談及工商認定和勞動仲裁與賠償,但是張海超此次堅持,他要陪黃福華一步一步走法律程序,而不再去謀求“特事特辦”,雖然,他比誰都清楚特事特辦的好處。當年他在開胸驗肺之后,因為有媒體的幫助,很快就通過了各種手續,並且得到了用人單位的工傷賠償。
張海超:從填那個工商認定申請表到工商認定結果出來就一個小時。
記者:一個小時?
張海超:對。
記者:你之前為了得到這個花過多長時間?
張海超:那幾年,可以說一直在走這個程序。
記者:那也就是說之前的那個拖不是因為技術問題?
張海超:對。
【解說】在筋疲力盡的維權之后,他接受了賠償,沒有再對用人單位和體檢醫院提起訴訟。於是,張海超所在企業的負責人所受的懲罰僅僅是罰款25萬。
記者:你開胸驗肺的這個事情,已經被輿論大量地報道之后,也沒有,有停業整頓的處罰嗎?
張海超:沒有,並且前幾天我跟那個記者,從他門口過的時候看見他們那個牌子上挂的是,那個企業是2001年就通過了當地的這個衛生健康管理安全體系的一家企業。
記者:那麼九年之后出現這麼多塵肺病患者之后,這個牌子現在還挂著嗎?
張海超:還在。
記者:這給你的感觸是什麼?
張海超:挺失望的。我不知道他那牌子當時是怎麼認証的,怎麼申報的,但是確實是在那兒挂著。
【解說】對於用工單位來說,如果不建檔案,不提供健康証明,塵肺病患者就確診不了,違法之后,最多罰五十萬元,通常被罰十多萬就能了事,但如果嚴格按照《職防法》建立健康檔案,隻要認定一個塵肺病人,賠償就高達數十萬。所以他們往往避重就輕,不為員工提供診斷所需材料,逃避賠付。
張海超:我曾經聽一個老板說過,在另外一個企業出事的時候是罰款了十萬塊錢,那麼這個老板是准備了二十萬的罰款來應對這個事。
記者:也就是說對他們來講威懾力實在是很小?
張海超:對,對他們根本都起不到這個震懾作用,對他罰了十萬,可能他也覺得心裡面一塊石頭落地了,就這點兒處罰了,這事已經完事兒了,他沒有別的被停產整頓或者刑法處分的。
解說:新的《職業病防治法》規定,“用人單位違反本法規定,已經對勞動者生命健康造成嚴重損害的,由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責令停止產生職業病危害的作業,或者提請有關人民政府按照國務院規定的權限責令關閉,並處十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的罰款。造成重大職業病危害事故或者其他嚴重后果,構成犯罪的,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這也是張海超為什麼在黃福華的案子中堅持要用法律方式解決的道理,他不接受私了和私下賠償,這是他代理此案的唯一要求。
張海超:我說不管誰跟你說,不管他們就是同意給你錢來補償什麼的,你不能撤訴,你要撤訴你這案子我沒法管。
記者:他可能會說對他個人來講他要的就是說能拿到錢之后去治病,這是當務之急?
張海超:你撤了這立案就沒一點兒意義了。雖然說對你是沒有意義,但是我覺得對全國這個勞動者來說是很有意義的。
記者:但你也知道說他這個官司可能會耗時挺長的。
張海超:對。
記者:你會一直陪他走下去嗎?
張海超:我跟他說過,隻要我有生之年,我能走得動,會陪他堅持走下去。
記者:外界可能都會對你會有個懷疑,說你是想用過去這個媒體的資源來改變現在這個案件,來干預這個案件,你怎麼看這個說法?
張海超:其實我並沒有想讓更多的媒體來改變這個案件的這個結果,我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案件的存在。
記者:知道又能怎樣呢?
張海超:知道讓更多的人自己做出評論,自己做出思維。
4. 病情 家人 “可能有一天就永遠停下來了”
解說:連日奔波,張海超的身體開始吃不消了。為了看望病友出行方便和減少感冒的可能性,他用賠償金購買了一輛5萬元的小排量汽車,也購置了空調和電腦,但是也因為這樣,按照國家政策,他不再符合領取低保人員的條件,在今年9月份,他發現自己低保已經被河南省新密市政府取消。因為沒有及時通知他續繳費用,他的新農合醫保也被暫停。
記者:這一個星期一直在外頭這麼跑來跑去,你身體是個什麼狀況?
張海超:有時候走平路也會喘,也會上不來氣,但是我出去是一直帶著這個藥物的,一直有備用的藥
【賓館吃藥紀實】
張海超:就是把它吸到肺裡面,擴張那個肺細胞。?但是這個反正是一般呢是用不起,要整月用,用不起,光這一個,這一粒下來就一二十塊錢。
記者:一粒就一二十塊錢?
張海超:對。要是說喘得太厲害的時候,一天用兩粒的話,光這兩粒就是四十塊錢,這一盒是一百九十粒。
【解說】塵肺病的醫療費用是昂貴的,對於上有老下有小,但已經喪失勞動力的張海超來說,當初的賠償金是用一點少一點。而因為他長時間在外奔波,女兒隻能靠年邁的父母帶著,妻子也已經和他離婚,以前生活中曾經支持他的很大一部分離他而去。
記者:我也知道你家庭現在大概的狀況,你在內心裡怪她嗎?
張海超:沒有。因為在這之前自己對這個生活也有美好的這個願望,美好的計劃,曾經也想過自己有車有房子,給家人帶來這個幸福的生活吧,從患上病的那一刻起,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
記者:你不怪離開你的人?
張海潮:不怪。
【解說】不能常常陪伴女兒,是張海超對孩子最大的歉疚,不論走到哪兒,他都會把女兒的照片存在手機裡,隨身帶著,他也會隨時拿出來給我們看。
【張海超和柴靜看女兒照片紀實】
柴靜:是換牙呢吧?
張海超:嗯,對
柴靜:長得跟你挺像的,真可愛。
解說:張海超女兒現在在上私立小學,每年學費上萬元,培訓班也得五千多元,這些錢都來自於那60萬的賠償金。
張海超:也有人說,以我現在的經濟條件,我不應該讓孩子上那樣的學校,但是我一直都想,我寧願壓縮自己這個醫藥費也要讓她去上稍微好一點兒的學校,我不希望就是因為我得病而影響了她的命運。
記者:可是她可能需要的是一個,就是你能夠康復,父親在身邊。
張海超:反正這個怎麼說呢,已經是不可能了,要完全康復,健健康康的,像一個正常的父親來陪著她是不可能的。
【解說】因為女兒讀的是寄宿學校,張海超又經常在外奔波,經常好幾個月見不到孩子的面。
【張海超家庭紀實】
女兒:我想看喜羊羊與灰太狼之歡天喜地。
張海超:啥時間放的?你們班小朋友去了沒有?
女兒:我們班小朋友都看了。
張海超:都看了?
女兒:恩
張海超:就你沒看了?
女兒:啊
張海超:爸爸有時間帶你去啊。。
女兒:好。
張海超:這些年快上到頭了,她老師不認識我,因為原來就是一直有別的事或者就不在家,沒去開過家長會。
記者:可是難道這些事兒比你自己家庭的事情重要嗎?
張海超:在兩者之間,我,怎麼說呢,也確實是挺為難的,但是外邊有需要求助的,我沒有拒絕。
記者:如果你放下外面的事情,回家陪孩子或者治病,沒有任何人會責怪你。
張海超:反正就是,看著那些走投無路的那些人,自己不去做點兒什麼又覺得挺內疚的。
【解說】8月底,張海超的母親被查出膽結石,9月初,她做了膽囊切除手術,到現在生活還不能自理。父親因為病毒性角膜炎,一隻眼睛現在隻有微弱的光感。張海超開始著手准備為女兒尋找撫養她的家庭。媒體報道之后,社會給予了他大量的關注,很多人都提出願意收養他的女兒或者捐款。張海超說,目前他不打算再申請低保,他的賠償金也還能維持女兒的學習和生活,不需要捐款。他真正擔心的是萬一哪天離開之后,孩子的歸宿。
【收養家庭電話採訪】
柴靜:做這個決定我覺得對於一個家庭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想知道你當時是怎麼做這個決定的。
收養家庭:我們是從媒體跟那個網上看到這樣的情況,並且我是千方百計地就是聯系到了這個張海超,他能不能給到我們也不一定,但是我們是做最大的爭取,我想就是說他們家孩子如果到我們家的話,我盡我們最大的能力去幫這個孩子成長,但是你像現在海超身體還行,我不想去剝奪海超做父親的權利,也不想去怎麼的,就是說現在我就希望海超有能力的情況下去幫助他們家孩子成長,如果有一天沒有能力了,我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去幫助這個孩子。
柴靜:你所做的這一切為了什麼呢?
收養家庭:哎,這也算是回饋社會吧。
【解說】:這些素不相識的人提供的對女兒未來的承諾讓張海超既心酸又溫暖,他不願意多想未來,但他說,他不會停止走下去。家人告訴我們,他們支持張海超這麼做,是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夠帶給他生活的安慰,這是能讓他忘記自己處境的最好方式。
【張海超父母紀實】
老大爺:那他,現在他沒有勞動能力,幫助他同病相憐的人也是應該的。
記者:有沒有想,就是,哪怕就是暫時把這兩年停下來,別這麼跑來跑去了?
張海超:這個怎麼說呢,可能沒有暫時的,也可能有一天是永遠停下來吧,自己可能沒有這個身體條件了,可能就永遠停下來了。
記者:但最起碼這段時間能為自己活著呀,能活得安全一點兒。
張海超:我覺得一個人活著的這個時間長短並沒有多大意義,而在於這個人活著做的事兒。
記者:那你的動力是什麼?
張海超: 通過自己的一點兒努力改變更多人的這個命運吧。
黑屏字幕:
三年來 張海超多次自費前往貴州 廣東 四川 甘肅 浙江 福建??
幫助病友一千多人 涉及案件一百多起
在各地媒體和律師的幫助下 已為病友爭取到賠償四百多萬元
【演播室】我們採訪的時候已經到了年尾,張海超還在深圳為其他的塵肺病人奔走,這場奔走沒有回報,也不知道結果,張海超說,他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享有法律賦予的權利,並且應當去捍衛它,而不應該在沉默當中去承受不公正的命運,這樣的奔走當中他無力顧及家庭,但是最理解他的,是他的家人,他們說,當張海超為別人忙的時候,他自己的心裡會好過一點,因為人在關心別人的時候,才會忘掉自己。年關已至,我們也希望海超早點回家,你是一個忘我的人,但是很多人把你放在心裡。
(來源:央視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