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期待社会给予殡葬工作者更多的尊重。周游 摄
失业的日本大提琴师大悟回到故乡,阴差阳错地接了一份入殓师的工作。然而,这份工作一开始遭到很多人的不解,包括他的妻子。不过,大悟还是坚持了下来。他告诉妻子,你会死,我会死,大家都会死,所以入殓师没有什么丢脸的。这是日本著名的电影《入殓师》中的情节。
而在中国,殡仪馆工作同样被视为一个特殊的行业。很多人对于殡仪馆、殡仪馆工作人员都存在偏见,认为去殡仪馆会带来晦气,不太愿意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接触。特别是广东人更加忌讳,去了殡仪馆之后不能直接回家,要先去外面找个地方洗澡净身,并在家门口“过火盆、去晦气”之后才能进家门。
27岁的小徐是深圳殡仪馆一名高级遗体整容师,已经工作近5年。每天和尸体打交道,不管他们是正常死亡还是死于非命,她都尽量用自己的双手把他们打扮得漂亮,让他们以最好的面貌去往天堂。
“最主要的是要克服心理恐惧和障碍”
2006年,小徐在家人的建议下报考了一所鲜为人知的大专院校——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殡葬技术与管理,这是国内第一个设立殡仪学院的大专院校,学院每届大概招200余人,毕业生大部分配到全国各地的殡仪馆就业。
3年后,正值小徐毕业那一年,深圳市殡仪馆招聘工作人员,学过专业整容的小徐顺利应聘了遗体整容师这个岗位。“主要就是给遗体做清洗、化妆、整容、穿衣等服务,让死者能够更加体面地离去。一般的正常死亡化淡妆就行,而车祸、高坠等则比较麻烦,需要整容、化妆。”
在学校的时候,小徐就听师姐师兄们说过,高坠的遗体很多头都摔扁了,满是血浆,挺可怕的。那个时候,大家一提到这些就有点害怕,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快毕业的时候和同学去殡仪馆参观学习,这是小徐第一次接触高坠遗体,看到那些面目全非的遗体,一些女同学吓得不敢靠近。“学长告诉我们,以后这样的还会碰到很多,接触多了就习惯了。最主要的是要克服心理上的恐惧和障碍。”小徐说。
“在深圳殡仪馆上班后,随着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尸体,原来的恐惧就慢慢消失了,看见遗体的时候只会想着怎么快速帮助他们修复容貌,让他们能够在亲人眼里留下最后一次美好的记忆。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理恐惧临界点,我可能在学校实习的时候就已经克服了。”小徐告诉记者。
小徐介绍,给遗体化妆一般用油彩妆,不会掉色,因为大部分遗体都是从防腐间运来,经过冷冻后,上妆时会有出水现象,所以不能使用常规的化妆品。
小徐所在的部门叫防腐化妆部,共有17个人,分成3组工作。每天上午8点半上班,如果碰到安葬的“好日子”,当天预约化妆人数较多的话,他们会提前到8点钟上班。早上10点半前是最忙的时候,很多遗体要化妆好才能举行追思会或者送去火化。
深圳2013年死亡人数为1.6万人,其中70%都需要化妆,也就是说去年小徐和同事共为约1.1万具遗体进行了化妆、整容等服务,平均每天30个。
“让每个人体面离去是我们最大心愿”
“给遗体化妆是一门综合艺术,必须要懂美术,要了解人体骨骼。在学校时我们还要学习雕塑,甚至要懂点心理学。化妆主要集中在面部,要先对死者进行面部清洁,用镊子夹取棉花清洁死者的口腔,然后再通过上妆最大程度地还原生前容貌。有时候家属会拿着死者的照片让我们按照照片去化妆。修复的过程就像拼图,把死者的骨骼、血肉一点点复原拼凑。”小徐说。
小徐告诉记者,有很多遗体是很难化妆的。比如上个星期为一个烧死的遗体进行化妆,整个头部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基本上很难化妆,但是死者家属接受不了,要化妆,于是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化妆、修复。
“损伤太严重的,我们不建议化妆,因为那样已经没什么效果了,但是家属希望化妆,这样他们心里会好受点。但是我们会告诉他们,腐烂的遗体化妆是不做的,因为会对整容师的身体造成一定伤害。很多时候家属不理解,我们只能反复地向他们解释。”她说。
小徐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曾经为一名穿着婚纱的女子遗体化妆,她在一场车祸中不幸遇难。小徐介绍,“我们化妆的时候,她的母亲一直陪伴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看着眼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原本过几天就要成为美丽的新娘,然而刚刚绽放的美丽‘花朵’就这样早早被命运无情地终结,实在是可惜。当时自己心里也非常难受,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化好妆,希望她在天堂更漂亮。女孩的葬礼就在殡仪馆的大礼堂举行,是按照婚礼现场布置的。”
去年6月,国内民间登山英雄饶剑峰在攀登巴基斯坦南迦帕尔巴特峰、实现攀登第十一座8000米级的山峰时,他和另一名登山爱好者、来自新疆的杨春风一起,遭遇当地塔利班恐怖分子的突然袭击,最终没能平安归来。他的遗体运回深圳后,小徐和同事为他进行了遗体化妆和整容。
“子弹从他的后脑勺打进去,左眼被打穿了,容貌被毁,比较难处理,我们还是尽力给他做了修复。他的追悼会在殡仪馆召开,来了很多人,大家一一上前与他的遗体告别,能够让这位英雄体面地离去,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小徐说。
期待“多一些温暖,少一些偏见”
今年春节,小徐和老公在深圳过年,一方面是他们在殡仪馆附近买了一个小产权房,按照老家的习俗,第一个春节要在新家“暖房”;另一方面是因为春节只有4天的假期,回一趟家太匆忙。
而她的广东同事则经常碰到回不回家的难题。“时间倒是其次,主要是广东人比较忌讳和死亡有关的东西。我的大部分广东同事都不会告诉亲戚朋友自己在深圳做什么工作,也不愿意别人问起,因为大过年的提到这些东西总觉得不好。所以,他们回老家后都很少走亲串友,除非特别好的。而婚宴满月酒这类喜事,有的人不会邀请他们,有的邀请了他们也可能不会去,带份人情过去表示就行了,免得给别人添堵。”小徐说。
让小徐印象深刻的是去年在殡仪馆为饶剑峰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时的情形。当时有很多人,也来了不少媒体,她的两个广东同事(一个河源,一个梅州)去推车,见到有电视台记者扛着摄像机在拍摄,慌忙戴上口罩,后来觉得还是不妥,赶紧换了人。他们觉得饶剑峰是名人,怕被拍到上了电视,老家的邻居、朋友会看到。
相比之下,小徐的境况要好一点,她的亲戚都知道,当初就是舅舅向家里人建议她读这个专业。当然,邻居们大多不知道,除非别人问起,小徐才会简单地告诉对方,而对方的反应一般是“工资应该挺高的吧”。“我开始是劳务工,一个月才2000多元,随着技能的提高以及殡仪馆的争取,最终转为临时工,现在每个月5000元左右。相信对于很多稀缺的技术工种来说,这个水平应该不算高。”小徐表示。
小徐告诉记者,在防腐化妆部工作,工作间里刺鼻的消毒水是每天必须面对的,所以同事一般会戴特别厚的口罩,眼罩也是要戴的。因为经常要清洗遗体,工作的环境比较潮湿,深圳的相对好一点,在一楼,而在广州、上海的殡仪馆,这些部门的工作地点都在地下室,影响会更大,有些人做时间久了会得风湿病。
小徐期待社会给予殡葬工作者更多的尊重,多一些温暖,少一些偏见,让他们获得应有的尊严。
策划/统筹:刘丽
撰文:南方日报记者 杜啸天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