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本山再次宣布退出蛇年春晚时,人们没有太多意外,就像得知将是郭德纲取代赵本山点春晚的“炮捻子”时,人们也没有太多的惊喜。春晚小品不再可期,而民间的喜剧市场正在蓬勃。
当56岁的赵本山在蛇年除夕前20天再次爽约央视春晚时,人们没有多大意外。
去年1月19月,赵本山在春晚前4天宣布退出,彼时“本山大叔退了,谁来压轴”的猜测此起彼伏。
去年是“身体原因”,今年赵直言是剧本原因。本山传媒艺术总监刘双平回应赵退出时说:“这次赵本山老师退出蛇年春晚,不是身体原因,而是作品原因。赵老师今年为了央视春晚,提前两个月就开始精心准备。但前不久,在语言类节目的审查中,春晚导演组在对待作品的立意和喜剧效果上有不同的看法,希望大改。赵老师认为大改也不一定能达到要求,后跟导演组商量,决定今年还是不上了。”
赵本山退出后随即加入江苏台春晚,被毙掉的小品据称也将亮相辽宁台春晚。
随着赵本山离开,地方卫视加入抢人才的行列,央视春晚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
大腕缺席的“剩宴”
今年央视春晚,赵本山、黄宏、巩汉林、郭达、林永健、大兵等笑星大腕集体缺席。
没有了传统“熟脸”的蛇年春晚,语言类节目仍将达到两个小时,创纪录地占据节目一半时长。
缺少了赵本山的春晚小品还有什么看点?去年,“开心麻花”团队带来《今天的幸福》被称为龙年春晚的“秘密武器”。近几年“开心麻花”系列在全国话剧市场成绩不俗,在今年据说将有两部作品登上春晚舞台,而这在赵本山一年也只有一部作品的往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央视春晚在悄悄地变脸。这种改变应该说从去年哈文首次执导春晚就开始了。去年在乏善可陈的7个语言类节目中,除了新面孔“开心麻花”,还出现了歌唱演员与相声演员同台的群口相声《小合唱》,以及市场上颇受欢迎的曹云金、刘云天的相声《奋斗》。哈文甚至公开表示,最遗憾的是未能促成陈佩斯、朱时茂的回归。
此时,距离陈佩斯和朱时茂在春晚最后的表演《王爷与邮差》已经过去14年。1998年,陈佩斯公开找央视要版税一度引起轩然大波,敢叫板央视自断后路的决心让其他艺人在心里佩服,不敢公开声援。
迄今15年间,中国的娱乐生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春晚仍是一个各方演员争着露脸的舞台,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大腕敢于对春晚说“不”,这在几年前是不可能的事情。除赵本山外,今年还有陈佩斯、张学友、范冰冰、李宇春、范明、黄宏、姚晨等一众大腕在受到邀请后选择婉拒或退出。这是继2012年后,明星艺人再次大范围“拒绝”央视春晚。这让“开门办春晚”、主动登门(或电邮)邀请每一位重量级艺人,且敲定后通过微博或公共邮箱通知媒体的哈文团队颇为尴尬。
今年,曾经被央视封杀的“超级女生”、郭德纲相声走进了春晚的核心舞台,并且被预期为收视法宝。虽然有许多人担心,“郭德纲首上春晚,也能看出点新意,但也仅限于郭德纲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这些年观众已经把郭老师那张脸看到熟得不能再熟了,除非他能一鸣惊人,在春晚上说出笑破肚子的段子。”
蛇年春晚亮相的9个语言类节目中,已知大部分将是往年春晚小品的“续集”,多少有点炒冷饭之嫌——同一题材不断被续写本身就是创新乏力的写照。正在央视热播剧《全家福》中天天露脸的秦海璐也被春晚剧组作为重点宣传,想要延续黄海波、海清等当红影视演员2011年给小品带来的一缕清风。
此外,去年首次亮相的“开心麻花”今年也采用了“续集”方式,将表演《今年的幸福2》。
小品出续集也是从赵本山开始。2001年、2002年、2005年,赵本山和搭档范伟、高秀敏表演的《卖拐》《卖车》《功夫》三部曲,前所未有地创造了一系列流行语汇,有人称之将小品艺术推上了巅峰,有人认为这其实是小品题材匮乏而勉强为之。
2006年赵本山和宋丹丹、崔永元的小品《说事》、2008年再次搭档宋丹丹的《火炬手》也是对1999年《昨天、今天、明天》中走红的“白云”“黑土”的“再次消费”。
“讽刺很难,我也很累”
对于赵本山离开蛇年春晚,春晚剧组给出的说法是“作品未能达到自己的心理预期”,去年因身体原因临别春晚的作品《好人赵大海》在彩排时也被剧组认为“笑点不足”。但这不是赵因为与新任春晚导演哈文合作才出现的遭遇。
2010年央视春晚到了第四次彩排时,赵本山的小品《捐助》还被要求改结尾。2009年春晚终审结束后赵本山方面更是接到了“剧本被淘汰,需要重新创作”的通知。今年如是,赵本山选择了退出。
“十几分钟完成一个故事,过程中还要笑,很难的事,我现在也很累,不好弄。讽刺很难,总和乡长过不去,只能自嘲。”已经十分熟悉央视规则的赵本山也不可避免地有怨言。
从1990年第一次登上央视春晚舞台至2011年,除了1994年没有露面,赵本山共参加21次央视春晚,15次获得春晚语言类节目一等奖。当赵本山已经成为春晚无可取代的“小品王”时,不知他是否还有时间想起1987年拎着茅台酒被央视拒之门外的那份无奈;当赵本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央视的要求表达不满时,不知他还是否会想起1994年,仅仅因为有事进组迟了些,就被拿下的那份尴尬。
23年间,赵本山逐渐成了春晚收视率的保证,而春晚也越来越陷入对赵本山的依赖。没有剧本,可以等;没有时间,可以等。当别的小品演员忙着应付春晚剧组和领导的一审、二审、三审、四审、五审时,赵本山却可以轻松地越过这一道道“生死门槛”,直接晋级。即使在他缺席的去年和今年,赵本山仍是春晚剧组的重要炒作话题之一。尽管赵本山后来和牛群出演的新小品《策划》不尽人意,带着徒弟上场的《不差钱》《捐助》《同桌的你》虽捧红了旗下弟子,但这些小品因缺乏深意、笑点低一直广受质疑。
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崔凯是1995年春晚小品《牛大叔提干》的作者,小品讽刺了基层干部铺张浪费的现象,至今仍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崔凯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回忆小品的创作基础:“我下基层县里,总是吃吃喝喝,干部们说,不是我们愿意喝,工作做得越好,来的领导越多。”可刚开始彩排时就有一位首长提了意见:乡是一级政府,这么乌烟瘴气不行……
几经周折,节目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但是有个底赵本山一直没敢露——最后他拎起一串老鳖蛋说:“扯蛋扯蛋,就是打这儿来的!”这句话也成为央视春晚小品中最广泛传播的经典台词之一。直到直播当天,赵本山才让道具师做了一串乒乓球,抖出了“扯蛋”。这“胆儿”和把控力,恐怕只有赵本山才有。
2010年某网站举办“大腕聊春晚”活动,春晚常客笑星潘长江一语道出,“现在的导演不敢大胆讽刺”。他坦言,“现在所有晚会的导演都有一个共同的说法:绝对不能因为这台晚会影响了前途,搞什么样的讽刺小品?你想想,你讽刺谁谁愿意啊?”
说春晚小品没有讽刺,显然也不公平。可是也就在赵本山早期,还有《牛大叔提干》《三鞭子》等讽刺乡村干部(也仅止于乡村干部)的作品,之后的“卖拐”系列、《昨天今天明天》的“白云”“黑土”系列、《送水工》等,都是拿农民的土气、江湖骗子(大忽悠)的狡狯、病人的搞笑……等开涮。甚至有人说,“赵本山小品中的包袱和笑料,无不来自于对弱势人群的嘲讽和挖苦,他把自己创造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
关于老百姓关心的热点问题,官员的腐败、房价物价高涨、社会机制的不合理等等在收视率最高的春晚中无一敢被提及。在有票能进现场的观众里,说不定就坐着编剧导演们不敢讽刺的对象。
“春晚整体氛围是喜庆的,人们怀着期望准备乐。‘年三十晚上死头驴,不好也得说好。’讽刺谁,都不合适,要避免得罪各个阶层”。崔凯说破了春晚小品为什么难写,又难乐的根本。
不能不说的“审查”
“讽刺”几乎是春晚小品自诞生起的“原罪”。这个时代需要的是辛辣讽刺。相对悲剧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则是把没价值的东西撕开给人看,但节目审查者对这些要被撕开的“东西”是畏惧的。
“开心麻花”在北京话剧市场已有10年历史,公司总经理刘洪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此前曾参加过一届央视春晚的小品创作,但花费了时间和心力之后,被毙掉了。之后,他们不太愿意再进入这种严格繁琐的审查程序,耗费无谓的时间。2011年,当龙年春晚剧组给他们发出邀请时,他们一开始并没接受。后来是导演组负责语言类节目的导演亲自去公司请他们,他们才答应再试一下。
相比22年前,新人赵本山可没这样的待遇。还未登上春晚舞台,赵本山就被要求“改掉东北方言”,即使已经大红大紫的赵本山也依然每年为剧本烦心,他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创作团队,每年拿出三四个剧本供春晚剧组选择,也依然难有满意之作,他自己都不记得在审查中一共被要求改过多少遍。“二大爷”“忽悠”这些事后的流行词当年都是冒险闯关。
应该说,春晚的“审查”伴随春晚诞生那天起就开始。1983年王景愚春晚上表演的《吃鸡》曾在1963年在北京饭店举行的元旦晚会上公开表演,周恩来和陈毅看了笑得直流眼泪。但“文革”中,《吃鸡》受到了所谓的“笑里藏刀”的批判。这也让“审查”成为春晚的必备环节。
1984年陈佩斯、朱时茂的《吃面条》在开播前两个小时还没通过审查。曾深入采访2012年春晚剧组的一位记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其时在市面上的电影、舞台剧等喜剧作品都还有颇多限制的情况下,春晚作为一台国家晚会,有更多要求也有其苦衷。
时间过去近30年,中国的社会生态早已发生变化,但春晚语言类节目一边排练一边按审查要求改词的传统没有改变。在赵本山的小品只剩下讽刺江湖术士的“忽悠”、其他小品只剩下“妻管严”笑料的时候,人们更怀念当年诸如《牛大叔提干》里的“扯蛋”、《打扑克》里的“小秘管领导”、《拜年》里的“下来了,因为啥呀,腐败啊!耗子给猫当三陪——赚钱不要命”,那种会心又舒心的深刻讽刺。
“天才”演员逐渐离开
小品出现在缺乏喜剧的年代,给那个社会禁忌颇多的时代带来了久违的笑声。在小品后续乏力、青黄不接的当下,人们开始怀念陈佩斯、朱时茂、赵丽蓉、赵本山、宋丹丹、黄宏等同台演出、群星云集的年代。从1984年央视第二届春晚上,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吃面条》异军突起,到今天急转直下,小品用了不到30年,与相声这种近百年的艺术门类相比,小品似乎还没长熟就开始面临衰老。
多次担任春晚语言类节目总统筹的王宝社说,以前和赵丽蓉讨论小品的创作和表演之难,赵丽蓉就说,小品需要演员有“打闪纫针”的那种能力,说的是能借着闪电的光把线穿过针眼,即一种表演的天分和爆发力,而拥有这种能力的演员非常少。
时至今日,春晚小品的效果还是摆脱不了依靠天才演员的现状。陈佩斯、赵本山、赵丽蓉之后,有镇场功能的天才小品演员已几乎没有了。“没有新人,重要演员十几年没有变。许多重要的演员和创作人员转移了。出现了断代。”2001、2003、2007、2010年四届央视春晚总导演金越解释春晚小品越来越“难看”的无奈。
少有的几个天才演员,也很难把精力完全放到一年只演一次的小品节目上。传统春晚靠的是几个月前就把艺人封闭到一个地方,写本子、排练、磨合、不断修改,而现在根本做不到了。文艺市场越繁荣,对传统春晚的挑战和争夺越大——争夺好的艺人,争夺他们的时间。现在对于春晚语言类节目统筹最费劲的就是,如何控制这些演员的时间。毕竟,春晚小品只是他们提升人气的一个平台,且费时又费力,在市场化的环境下,才赚的到真金白银。
在小品最当红的上世纪90年代,一大批喜剧演员通过春晚小品“混了个脸熟”后,都转战影视。
赵丽蓉离开我们已经13年、高秀敏离去了8年、马季、侯跃文相继去世,赵本山也逐渐退出春晚、连春晚“钉子户”黄宏也不再亮相时,其实,春晚小品真的已没什么“老脸”可以期待了。
市场中的喜剧饥渴
离开春晚15年后,陈佩斯打拼的剧场喜剧《托儿》毛利达到了5000万元,他已经可以底气十足地说,“(春晚)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
和春晚小品的没落相反,这些年,在北京的舞台剧市场上以喜剧为卖点的剧目越来越多,甚至成为市场的主体。“开心麻花”“雷子笑工厂”、嘻哈包袱铺、德云社等都是市场中成长起来的喜剧演出团体。
日前,在解放军歌剧院上演的《恶棍天使》是俞白眉工作室继《翠花》《分手大师》《诺亚方舟杀人案》之后的第4部贺岁喜剧,影视明星邓超担当此剧出品人。
与此同时,“开心麻花”以《夏洛特烦恼》和《摩托翔子》两部新作贺岁。2003年首创“贺岁舞台剧”的“开心麻花”在10年时间里,推出了近20部舞台剧,在北京及全国中心城市上演1200余场。2010年贺岁剧《索马里海盗》半年内就在北京上演一百余场,票房收入近两千万。
陈佩斯的大道喜剧院推出新版《老宅》在世纪剧院小剧场驻演长达两个月。
常年驻演的还有由30多名80后男生组成的相声团体“嘻哈包袱铺”、郭德纲的德云社和赵本山的刘老根大舞台。赵本山在全国的9座刘老根大舞台号称“天天有演出,场场都爆满”。2012年2.5亿的收入让本山传媒第三年入选“全国文化企业30强”。
1月29日下午,总裁张成晓勇正在指挥纪念“雷子乐笑工厂”5周年的复排演出《爱情来了你就上》。成立5年来,“笑工厂”已拥有20部原创戏剧,它的口号是“就是让你笑”。 张成晓勇说,“笑工厂”生产的每一个“产品”都是要让都市人笑的,大家通过笑声排解心头的苦闷,压抑的情绪。即使在春节前夕,他也一点不担心上座率,通俗易懂的舞台剧,吸引了大批非专业人士。5年来“笑工厂”共演出1400多场,仅北京地区的会员已达5万人,“一条短信就可以把现场坐满”。
在他的200人小剧场感觉更像是一个家,而不是一个表演艺术的表演殿堂。开场前的播放的是大家熟悉的音乐,大屏幕上显示的观众发的实时微博,诸如“我和我老婆吵架了,让我老婆开心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等等;演出结束后观众还会自发上台与演员互动,或向家人表达爱的心声。张成晓勇称之为“亲情牌”,这几年做下来场场管用。
张成晓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雷子笑工厂”的演出过程中,必须一分钟让观众笑一次,三分之二的地方让观众感动一次,最后又让大家笑着离开。这是经过市场检验的“真理”。
刘洪涛也表示,真正的艺术都是来自民间的,但当民间的东西进入庙堂时必然会有一批鲜活的、有质感的东西就丢了。这就是为什么赵本山屹立春晚20年不倒是值得尊敬的原因。他认为,无论何种形式的喜剧,都必须是非常真诚的,必须有文化、有底蕴,才能真正打动观众。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