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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眼·鄉村治理

重心下沉 末梢激活【2】

廣東清遠、湖北秭歸因地制宜探索村民自治實現形式

本報記者  杜若原  禹偉良  賀林平  付  文
2016年05月13日04:41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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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落的新變局

重構鄉村共同體,讓村民自治從“十幾公裡外的事”變為“家門口的事”

清遠的“線頭”,是從葉屋村牽出來的。

葉屋是英德市石牯塘鎮螢火村一個偏遠自然村,35戶人家,同宗同源都姓葉。

這裡曾幾近凋敝,村民大半外出務工,撂荒耕地50多畝﹔如今,機耕路四通八達,耕地、魚塘連片,外出打工的村民基本回來了,連“瘦田”都爭著要。人均年收入從2009年的3000余元,跨越到2015年的3萬多元。

葉屋蝶變,關鍵是村中“傳奇人物”葉時通和以他為首的村民理事會。

葉時通50多歲,雖隻有初中學歷,但腦子活。1998年,他拿自家的4畝良田跟別人換了7畝地下滲水的差地。笑話他“傻”的村民,很快瞠目結舌——原本分成12塊的碎地連成一整片,葉時通挖了兩口大魚塘,周邊養上豬,頭一年就淨掙4萬元。

愛折騰的葉時通又“異想天開”,打起全村土地的主意:“把分散經營的土地整合后統一丈量,再重新調整分配給村民。”

這主意並非不接地氣。1981年葉屋將集體土地按照質量平均分給農戶,戶均10.6畝,有11處地塊。當時村內最大的一塊連片耕地也不過5畝。地塊小,這家種菜一打藥,旁邊種桑養蠶的就深受影響。

這主意卻又真不接地氣。盡管當了多年村民小組長,口碑好、威信高,可好幾年的村民大會上,無論他如何“舌燦蓮花”,終是應者寥寥。一涉及切身利益,誰都怕自己吃虧。

“撞了南牆”,葉時通也不回頭。他想過找村干部出面做工作。但螢火村一共有22個村民小組,5名村干部忙得無暇顧及,更有顧慮:“村干部分屬不同村民小組,不同姓,葉屋村民對同姓的葉時通都不完全信任,外姓村干部就更沒辦法插手了。”

螢火村黨總支書記李錦都記得,之前村“兩委”曾想在葉屋修條路,勸村民讓一些地,被一口拒絕:“你們村干部是不是‘進水’(貪污)。現在搞建設,你們又有‘水’進了。”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葉時通組織召開村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村內同族各房、有影響的5名代表,成立葉屋村民理事會,推行土地整合。葉時通被推選為理事長。

打親情牌,各個擊破,“理事”話事,就是不一樣。2009年開春,一場全村總動員的土地互換調整在葉屋推開。

但整合遠比預想的艱難,丈量過程中,有動搖反復的,甚至有揚言砍人的。“要想不打起來,先得自己站出來。”葉時通率先將剛投資2萬多元建好的3畝魚塘交給村民小組。

組織了30多次村民大會,歷經無數次爭吵場面,葉時通與村民理事會成員一起,終於在2010年春完成全村土地整合,徹底解決了困擾村子30多年的土地細碎化問題。

葉屋的草根創新,讓清遠市委清楚地看到了調動農民積極性、主體性、參與性,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的突破口。葛長偉說,在一個村民小組,很多村民都屬同一個家族宗族,血緣關系、利益聯系緊密。村民理事會組織群眾協商,解決自己面臨的問題,黨委、政府再加以引導,比自上而下去推動效果要好得多。

2012年底開始,在不斷吸收葉屋等村首創經驗的基礎上,清遠市委市政府相繼出台“2+7”系列改革配套文件,力推黨組織建設、村民自治、農村公共服務“三個重心下移”,探索以村民小組(自然村)為自治單元的農村基層治理體系。黨組織的設置,也由“鎮黨委—村黨支部”,調整為“鎮黨委—黨總支—黨支部”,支部建到自然村一級,激活了黨組織的“神經末梢”。

村民自治“下移”至村民小組(自然村),以自然村為單元選舉成立村民理事會16412個。同時,以3個鎮為試點,探索開展以村民小組或自然村為自治單元,成立村民委員會,重構鄉村共同體:將現行的“鎮—村(建制村)—村民小組”調整為“鎮—片區—村(原村民小組、自然村)”,下沉后的村委會不承擔行政化事務,集中精力做好自治工作,在原建制村(改革后稱片區)建立村級社會綜合服務站,人員主要由原村“兩委”成員擔任,解決服務群眾“最后一公裡”問題。

與清遠改革遙相呼應,秭歸自2012年開始,總結王家橋村民自發創造的經驗,在全縣范圍開展“幸福村落”創建活動,探索在保留村民委員會管理框架的前提下,創新設計農村治理組織構架。

按照“地域相近、產業趨同、利益相通、群眾自願、規模適度”等原則,全縣186個建制村的1511個村民小組,被劃分為2055個村落。每個村落規模在30到50戶、1到2平方公裡范圍。

在村落治理的組織體系上,實行“雙線運行”,即“村黨總支(支部)—村落黨小組—黨員”為主的黨的基層組織體系,以“村委會—村落理事會—農戶”為軸線的村落群眾自治體系。村落理事會因需設職,因職選人,設立理事長、張羅員、調解員、監督員等“一長八員”。他們由村民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產生,屬社會組織成員,以義務方式履職。

“大單元”變身“小范圍”,自治下沉,前路如何?

微改革的大效應

讓群眾說服群眾,讓群眾帶動群眾,政府歸位、自治到位

同樣是王家橋村,同樣是修路,境遇迥異。

過去,國家投資,工程沒動,征地先補償村民50多萬元,最終3年修了條1.7公裡的斷頭路。如今,不向政府要一分錢補償,村民佔地互調、砍樹互補、資金自籌,3年修了7條、12公裡果園路。

建制村失靈的地方,在自然村咋就靈了?面對我們的困惑,向富柱與王功勛相視一笑。王功勛是王家橋村第七村落理事會的幫扶員兼宣傳員。

“向書記他們鄉村干部能做的,我們群眾代表做不了﹔但有時我們群眾代表能做的,向書記他們水平再高也未必做得了。”王功勛哈哈一笑,講起了故事。

商量自籌資金修柑橘果園路之初,王功勛組織26戶村民開了七八次會,最后一個“釘子戶”終於簽字同意。不曾想,第二天他又變卦了,要求提高補償。

“既然你不出錢不出工,那麼路修好之后你不能用!”王功勛撂了“狠話”。

路照修,只是路線變了,繞開“釘子戶”家果園。這下他急了,登門來找王功勛。輪到王功勛“擺譜”了,“我跟他說,這事是當時所有村落群眾決定的,我不能擅自更改,你要想加入得去找大家伙兒說。”他隻好挨家挨戶上門求情。“大家鄉裡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最后補繳修路款后還是讓他加入了。”

王功勛說,村民之間都是熟人,沾親帶故,互相間有約束,所以理事會能制定一些土政策或土辦法,做成以前村干部鄉干部想做卻做不成的事。

“公益事業好辦、社會風氣好轉、干部工作好做。”秭歸縣委書記盧輝認為,凝聚村落的自治力量,改進自治方式,讓農村基層治理更上一層樓。在村落理事會,充分繼承傳統鄉村治理的合理內核,一批能人、賢人、明白人、熱心人脫穎而出,全縣一支超萬人的隊伍參與鄉村治理,極大改變了過去光靠700多名村干部撐著的局面。

秭歸縣民政局工作人員李林修講的一件小事讓我們印象頗深。九畹溪鎮界埡村第十一村落,李某張某兩家因山林四界鬧了20多年矛盾,打罵鬧斗,甚至動過刀。鎮派出所、司法所、村委會多次調解,都沒成。“以村委會為大單元的村民自治,大道理好解決,小問題特別是涉及微觀層面的問題難以協調。”

成立村落理事會以后,調解員主動站了出來,拿出自家20多年以前分地時的四至記錄,當面鑼對面鼓地指出了兩家土地面積大小,想佔別人土地的張某自知理虧,就此罷手。調解員的妻子擔心得罪張某,埋怨他多管閑事。“你比哪個夯實些?”“不是我充夯實,既然大家把我選出來,說明信任我,我必須主持公道!”

自治單元下沉,產生的“化學反應”連鎖變化,讓一些基層干部始料未及。

現任清遠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伍文超,不久前從陽山縣委書記任上提拔上來。陽山2014年開展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証試點,心直口快的伍文超對市裡“先整合再確權”的要求直接“抗議”:“這個事要是領導不怕上訪,就能搞成功,怕上訪就成不了!”他的想法和當時大多數干部一樣,認為土地互換整合沒有國家法規的支持,不能強制實行,難度“比計劃生育還要大”。

硬著頭皮接下來后,伍文超到幾個村住了一段時間,與農民一戶戶談,發現群眾對土地整合其實是歡迎的,關鍵是要轉變“上對下”的工作思路。“黨委政府不大包大攬,充分發揮村黨建和村民自治重心下移的作用,讓群眾說服群眾,讓群眾帶動群眾。”伍文超心裡逐漸有底。

剛開始,江建青心中也沒底。他是陽山黎埠鎮升平村前鋒、四新、聯合3個村民小組選出的村民理事會理事長。接到村裡土地置換整合的求援電話,他放下在外地的工程專程返鄉。召開16次村民會議,換位思考鄉親們的所需所求和擔憂,做通自家5兄弟的工作,一起認領了最邊遠的土地,175戶耕作的254畝384塊土地終於被置換整合為175塊,5個村連片實現“一戶一地”。

目前,陽山縣2918個經濟社同意展開土地整合,其中1639個經濟社已整合土地面積18萬畝,佔二輪承包土地總面積的62%。土地實現“由碎到整”,全過程做到“零上訪”。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辦法。”清遠英德市九龍鎮黨委書記黃永晨也坦言自己“受了一回教育”。

汕昆高速清遠段建設征地,涉及英德市九龍鎮7個村52個村民小組共1758畝。去年7月一開動員會,黃永晨傻眼了:期限是40天。擱以往,要在這麼短時間裡順利征下這麼多地,不出矛盾糾紛不可想象。2005年市裡搞一條航道疏浚工程,為征地補償吵吵鬧鬧至今還沒完全解決。

“現在跟10年前大不同,有村民理事會了。”這回,黃永晨並沒急於進村量地數青苗,而是制作了一份委托書,發到各村各家各戶,由他們簽字委托村民理事會做征地補償的全權代表。一個星期后,52個村民小組全都簽了回來。

接著,鎮裡又召集各村理事會代表200多人,與鎮政府干部組成工作小組。白天到田地,當著村民面現場點青苗、量土地,戶主當場畫押確認﹔晚上加班匯總,制成表格次日張榜公布。不到兩星期時間,征地全部搞完。如今汕昆高速清遠段已進場施工5個多月,沒有收到一宗相關投訴。

“以往基層很多矛盾的產生,與政府自上而下大包大攬的管理與供給方式有關。政府一竿子插太深,影響了農民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的積極性。政府能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什麼都管得好,有時就費力不討好。”清遠市委農辦副主任賴志軍深有感觸。

賴志軍曾任英德市西牛鎮黨委書記。作為清遠全市3個試點鎮之一,西牛鎮探索將村委會職能下沉到自然村,推動行政與自治職能分離,農村矛盾糾紛隨之得到有效化解,以往有名的“上訪鎮”,如今基本保持“零上訪”。這一局面的扭轉,賴志軍歸結為“政府歸位、自治到位”。

(責編:王政淇、崔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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