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8個多月拆除違法建筑1300多萬平方米
“燙手的山芋”怎麼拿下(人民眼·本期聚焦·城市治理)【2】

“劣幣驅良幣”的苦果
“倒逼淘汰一大批小作坊、小廠房、小倉儲,相關產業才能借勢轉型升級”
潭陽洲半島,三面環水,名動全國的九曲瀏陽河在這裡轉了一道美麗的彎。然而,這方大自然賦予獨特風貌的土地,本應是一個風光秀麗的綠洲,卻一直以另外一種形象示人——
村民的房前屋后,一片又一片違法建筑四處叢生、相互勾連。轟鳴不止的機器聲,隨處可見的垃圾堆,路邊時有直接排出的污水,散發著臭味。行走其間,灰暗的違法建筑是入眼的主色調……
“我們這裡人多地少、寸土寸金,面積雖隻有3000畝,但常年生活著4萬多人,其中外來人口佔八成。”黎托街道潭陽洲村支部書記譚陽春說,由於租金便宜,當地村民大都“靠房吃飯”,人均不到3分地的洲上竟有違法建筑136.18萬平方米。
“租金隻需其他地方的1/2,甚至更少。”離高橋批發市場僅3公裡,一大批木材加工、食品加工等企業涌入這裡,安營扎寨。調研摸底發現,光租賃企業就有977家,還有大大小小的作坊和門店400多家,一年的租金達1億元。
每天早晨打開門就“數錢”——村民在愜意地享受著違建帶來“財富神話”的同時,潭陽洲卻逐漸為外人所詬病。
這些年來,產自潭陽洲的產品,被外界貼上了“假、劣、低”的標簽。“電視裡一曝光企業污染、假冒偽劣產品、食品安全等問題,沒准就有我們潭陽洲的份兒!”說起潭陽洲在外人眼裡的形象,今年66歲的村民黎福秋搖起了頭。
黎福秋家中2000多平方米違建,10月31日順利被拆除,是村裡最早的一批。他說,寧願舍棄一個月數萬元的租金,最大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的孫女,今后不用再吃洲上一些作坊生產的“三無”食品。
長沙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副局長肖志杰,潭陽洲拆違隊伍中85名市直干部之一。今年8月,他跑遍了洲上100多家涉食涉藥企業,得出一個結論:部分企業生產工藝落后,生產環境堪憂。
租金收入不菲,產業發展水平偏低,長沙市幾大違建集中區域都面臨著這樣的尷尬境況。
有這樣一個故事:幾年前,一家國內知名的大型物流企業,打算到長沙來投資布局。負責人來長沙轉了一圈之后,立馬打消了念頭,轉向中部另外一座城市。
究其原因,這位負責人直言,不敢想象,一座省會城市90%的生活物資,竟由成片簡易、不正規的違建倉庫供應。
一位招商部門負責人接受記者採訪時,吐槽最多的便是違建帶來招商引資“舉步維艱”:土地空間被佔,項目來了怎麼落地?大量的低價同質化競爭,人家怎麼願意來?
“違建倉庫,成本隻有正規倉儲的1/10,而租賃價格僅為正規倉儲的1/2,你說哪家企業會選擇正規倉儲?”他以倉儲物流產業為例,拔高音調,反問道。
激動話語背后,折射的是“劣幣驅良幣”效應——違法建筑的大量存在,成了產業發展的攔路虎,倉儲物流、食品藥品、木材加工等一批產業發展受限。
不騰出“籠子”,怎麼引得來“新鳥”?雨花區區委書記邱繼興分析說,拆違后,零星土地可以整合成塊,閑置土地得以重新開發,“倒逼淘汰一大批小作坊、小廠房、小倉儲,相關產業才能借勢轉型升級”。
據測算,長沙市1500萬平方米的違法建設拆除后,能夠騰出2.25萬畝土地。由此,引進一批項目,培育一批新產業,打造一批新商圈,繁榮一片新城區,才有了可能。
“無情”拆違,“有情”操作
“從一開始的不理不睬、惡言相向,到進得了門、坐到一起,喝上了茶”
“斷奶!”黎托街道辦事處副主任王鐵龍,用了這樣一個形象的比喻,形容拆違。
斷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經過再三考慮、多方考量,我們感到這個‘燙手的山芋’必須碰、‘老大難’問題必須破。”湖南省委常委、長沙市委書記易煉紅說,違建不拆,拖得越久,風險越大,付出的成本越高。困難再多、壓力再大,也必須當仁不讓,迎難而上,不能把難題留給后人。
起初,拆違的消息傳來,無論基層干部,還是違建戶主,大多不以為然:拆違年年有,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最終都不了了之。這一次,估計也是“老調重彈”。
事實出人意料。4月份,全市拆違動員大會召開,緊接著層層傳達,部署緊鑼密鼓。當人人手中拿到一封政府的公開信時,大家才意識到:拆違戰役真的打響了!
最先感受到“兵臨城下”的,還是黨員干部。全市552個單位10.75萬名黨員干部、公職人員和國企管理人員,首先接到通知,人人填表登記,人人自查違建。
“打鐵還需自身硬。”長沙市對黨員干部明令要求,凡是有違法建筑的單位和個人,要不講條件、不講客觀、不講特殊,實行“三帶頭”,即帶頭自行拆除,帶頭動員親屬拆除,帶頭遵章守紀。
一批基層黨員干部,率先垂范、身先士卒:川河社區干部黃昆放棄一年30多萬元的租金收入,在烈日下帶頭拆掉自家1000多平方米的違建﹔東山社區黨員周志偉,在街道內第一個帶頭丈量,帶頭拆掉自家近4000平方米的違建﹔東湖村65歲的老村委會主任柳洪奇,義無反顧地拆掉女兒建的300平方米違建,盡管女婿面臨失業,失去固定收入來源……
11月20日,潭陽洲,站在一堆廢墟前,村民譚珍明告訴記者,就在兩天前,自家1000多平方米違建倒地,一個月1萬多元租金也隨之打了水漂。問起為什麼願意拆,老譚手一指,雖臉帶笑意,但語氣中帶有些許怨氣:“問他!”
手指的正是記者身邊的村支部書記譚陽春,也是老譚的侄子。譚陽春雙手一攤,告訴記者,此前二叔頑固得很,自己和他在街道上班的兒媳婦,反復做工作,才打開二叔的心結。
“他一個人當了村支書,一家人跟著他先進。”旁邊的二嬸打趣了一句。
像這樣嚴字當頭、帶頭自拆的黨員干部,還有很多。群眾眼裡看著“平衡”、心裡感到“服氣”,一些抵觸情緒轉化了,有些“釘子戶”被感化了,拆違行動也打開了突破口。
拆違“無情”,怎樣實現“有情”操作?這是長沙拆違干部遇到的又一道考題。
雨花區群工辦年輕干部熊燦,今年9月被派往黎托家具城,督促違建區域內的經營戶搬離。多年來,他在機關寫材料,一線拆違是“趕鴨子上架頭一回”。熊燦自嘲說,當時一邊是政府確定的搬離時間紅線,一邊是經營戶要求延長時間洗貨,將損失最小化,感覺自己成了“夾心餅干”。
怎麼辦?熊燦和其他3位“小伙伴”干脆干起了促銷員的活。給家具拍照、編寫推介信息……發至自己的所有QQ群、朋友圈。隨著諸如“號外,黎托家具城家具白菜價”此類的信息,被成千上萬人熱轉,一批批客戶慕名而來,市場變得火爆起來。10天的銷量比一個季度還多,商戶們高興不已。
“他們慢慢地和我們走近了,從一開始的不理不睬、惡言相向,到進得了門、坐到一起,喝上了茶。”熊燦說,商戶慢慢地成了朋友,開始理解支持我們,自然而然簽約如期搬離。
肖志杰同樣被搬遷的企業老板視作自己人,稱為“娘家人”。在他的牽線搭橋之下,18家企業順利搬入湖南瀏陽、寧鄉、汨羅等工業園。他還組織局裡專家上門服務,從車間數量、空間布局、功能設計到生產工藝等環節,提供專業意見,確保企業以最快的速度,拿到生產許可証。
對於違建戶的生活困難,拆違一線干部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付諸行動。據統計,全市在拆違控違行動中,共幫助解決違建困難戶就業1209戶、小孩入學953戶、住房困難940戶、生活保障4318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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