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則“600所地方本科院校將轉向應用型”的消息頻現報端。這一被教育部相關負責人稱作“高教領域革命性調整”的改革,被寄予了“終結大學生就業難、企業用工荒的‘冰火兩重天’”“打破高教同質困局”等眾多期待。13日,一份新鮮出爐的《2014年教育藍皮書》更是將“轉型”推至“花開逢時”的關頭——數據顯示,2013年地方本科院校初次就業率僅為75.4%,低於重點本科的75.5%和高職高專的78.1%。
面對全國近半數高校都要轉型的“大動作”,也有人發出提醒:要汲取此前高校“一哄而上”擴招、升本的教訓,謹防轉型只是教育部門的“一廂情願”而致“強扭的瓜不甜”。
轉型,究竟源自何種需求?轉型過程中,又需要邁過哪些“坎”?
就業結構失衡,“倒逼”部分地方本科“非轉不可”
對於此次轉型的關注,源自教育部副部長魯昕此前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的一次發言:“600多所地方本科高校將向應用技術型轉,向職業教育類型轉。”
據統計,我國目前有1055所非“211”地方本科院校。有研究顯示,地方本科院校、特別是1999年以來的新建本科院校,因為與重點大學沒有差別的辦學定位,已連年面臨就業率低、專業對口率低、就業質量不高的生存窘狀。
教育部發展規劃司副司長陳鋒對不少地方本科追求“高大上”的辦學沖動深感擔憂,“按照社會需求,研究型大學應是少數,經濟社會發展更需要大批的應用技術型人才。現在的大學生就業難實際上就是高教結構失衡的重要表現。”
在此背景下,地方本科轉向應用技術型大學也被視作高教結構調整的切入點。幾經動議,終於在2014年被寫入教育部年度工作要點——“研究制訂關於地方本科高校轉型發展的指導意見,啟動實施國家和省級改革試點,引導一批本科高等學校向應用技術類型高等學校轉型。”4月底,教育部在河南駐馬店市召開首屆“產教融合發展戰略國際論壇”,最重要的議題就是研討“如何建設中國特色的應用技術大學”。
“我國產業領軍人才、高層次技術專家和高技能人才嚴重匱乏。”中華職業教育社總干事陳廣慶則從“產業結構升級”的角度看待此次轉型的迫切性。他給出了這樣一組數據:在電信行業現有高端人才佔全行業專業技術人才的比例隻有0.14%﹔海洋領域,在世界海洋專家數據庫中登記的專家不足百人,不到全球總量的1%,隻有美國的1/12﹔在電子信息產業中,高級技師佔技術工人比例僅為3.2%,而西方國家一般都在20%—40%之間。
“目前,歐洲發達國家應用技術型人才與學術型人才培養的比例一般在8︰2,這與社會經濟發展對人才需求的結構是相吻合的。”應用技術大學(學院)聯盟理事長孟慶國介紹,“21世紀的金融危機重挫各國的虛擬經濟,以高水平的技術創新為實體經濟的德國、瑞士、荷蘭等國家則應對自如,其背后是合理的高等教育結構和完整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支持,尤其是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應用技術大學所提供的人才資源和技術服務支撐,對實體經濟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職業教育‘低人一等’”觀念成轉型最大“絆腳石”
盡管轉型的方向已形成共識,但在實際操作中,依然面臨著諸多挑戰和障礙。
“好不容易升了本,誰還願意和職業教育沾上邊兒?”一位參加“產教融合發展戰略國際論壇”的專家告訴記者,長期以來,職業教育“低人一等”的尷尬處境讓“談‘職’色變”成為轉型的最大“絆腳石”,“一所民辦專科院校剛剛升為本科,校長在學校大門口附近挂上一個‘辦成應用技術型大學’的大牌子,結果受到校內眾人聲討,‘都成本科了,還要辦成應用型?要建設高水平大學!’校長隻得摘掉這個牌子。”
另一位不願具名的地方本科院校負責人則干脆表示:“要是轉成應用型本科,還能勉強接受。要是轉成職業技術學校,估計沒多少願意的。”
“有覺得痛快、痛苦的,但更多的是彷徨觀望的。”陳鋒也毫不諱言學校阻力的存在。
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劉振天將這種心理稱作“轉型恐懼症”:“重學輕術、重理論輕實用的傳統根深蒂固,高校都願意往學術研究方向靠攏,離實踐越來越遠。高校的專業、課程、師資、資源、評價等,都按照學術型要求配置,甚至學校的教學空間(如教室桌椅擺放)也是按照學術形態布局。這種模式已經固化,形成了學術生活的常態、習慣和定勢。”
恐懼的背后,則更多地反映出與轉型相適應的配套改革的遲滯。
“如果只是在文件上落實了分類辦學,評價體系、撥款體系還是向學術型、研究型傾斜,有幾所學校能真心實意地轉?”某地方本科高校負責人告訴記者,不少新建本科院校升本后都按照學術型、研究型的模式建構,目前還有300多所沒能完成本科評估,此次轉型難免讓其有被“撕裂”的感覺,“原來的體制下,要想發展就必須去搶碩士點、博士點、重點實驗室。如果評價體制、上級考核、財政撥款不跟著轉,隻能欲速則不達。”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則把關注點放在了更為具體的問題上:“轉型不是簡單的概念轉換,而是要求學校在師資隊伍建設、課程體系設置、人才培養模式、與企業的合作方式等方面進行全面轉軌。這是一個相當浩大的工程,如果政府在這上面沒有准確定位,很有可能跑偏。”
“頂層設計和配套措施必須清晰明了”
地方本科轉型,到底應該怎麼轉?轉型的標准又是什麼?
陳鋒表示,目前教育部正在組織人員加快建設“應用技術類高校的標准體系”,完成后即向社會公開。記者隨后查詢得知,目前教育部尚未就此次普通高校的轉型改革出台具體政策性文件,而在教育部相關領導的公開表述中,既提到過“應用型”一詞,也闡述過“職業教育”這個概念,最后到底如何定義,還不得而知。
“討論應用型,不應該在定義上做文章、去糾結,而應該看到其本質。應用型最重要的內涵是讓我們培養的學生更符合社會的需要。”中山大學原校長黃達人強調,“應用不代表低水平﹔面向職場培養人才也不是低水平﹔強調應用研究更不是低水平。大學的辦學水平不是體現在辦學定位上,而是體現在服務於定位的水平上。”
“新建本科院校發展如果定位在應用技術大學,那是否意味著一大批非工科院校和專業要被裁撤?如何制定人才培養方案?發展定位又應當由誰來確定?”廈門大學高等教育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別敦榮拋出了一系列的疑問。更多的地方院校負責人也指出,“轉型的頂層設計和配套措施必須清晰明了,不能含糊其辭”,“上級部門應對分類管理與考核、專業設置、專業學位授予、經費支持等關鍵問題上有明確導向,使地方院校通過政策導向逐漸明晰改革的方向﹔在分類辦學的理念下,必須注意分類撥款、分類評價制度和機制建設。”
“具體如何轉型,應由學校自主決定。如果隻有政府的積極性,而不注意學校的自主性,很可能隻有表面上的轉型,而無實質的變化,轉型后的地方本科院校,由於在師資、課程和人才培養模式上沒有調整,難以培養出高素質、有特點的職業技術人才。”熊丙奇說。
“歐洲發達國家應用技術大學的建立,無一不是在政府主導、行業企業積極參與、學校主動轉型發展中實現的。因此,我國地方本科院校轉型發展,不是單項改革措施的簡單相加,也不是簡單的更名,而是整體性、系統性的改革。”孟慶國也贊成這樣的觀點,“一是確立應用技術類型高校在我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的地位﹔二是加強對地方本科院校轉型發展的政策引導和宏觀指導﹔三是建立科學、規范的分類評估制度﹔四是加大對應用技術大學的經費投入﹔五是建立現代大學制度,落實高校辦學自主權﹔六是各級政府為行業企業參與合作育人提供法律、法規和機制保障﹔七是在國家框架下開展應用技術類型高校國際合作﹔八是加強應用技術型人才培養的理論研究。”(記者 鄧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