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平度“3·21”火災事件進一步發酵。25日,7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圍繞火災背后出現的征地矛盾,仍有諸多懸念待解。
征地“被代表”該由誰管?
杜家?村農用地塊125055平方米,從最初的上報“工業和教育用地”,到建設用地,再到商業開發——這塊被征用的土地,“馬甲”幾經變身,終成房地產“項目”。
一份簽於2006年8月20日的《土地征收補償協議》成為焦點。協議書中,甲方為平度市國土資源局,乙方為平度市鳳台街道杜家?村村委會,代表為當時的村支書杜高基。
征地是否要征求村民意見?平度市國土局土地征收科科長袁延斌認為,“村庄簽了協議書,証明村庄同意征地。”至於村委會是否征求了村民意見,不在國土部門的審查之列。記者看到2006年平度市報送給省國土資源廳的文件,內含《放棄征地聽証証明》等材料。
對於征地事項,當地村民知曉多少呢?對此,記者採訪了李亞林、李國梁、李海軍、黃愛珍、李學友、杜永鬆等20余名村民,都表示不知村裡要賣地的事情。一些村民說一直不知情,更不要說同意了,是村委會偷偷把地賣了。
2013年4月,村裡廣播通知清點地上附屬物,村民李作新質問村干部,對方說,“只是為了統計土地,沒有別的目的。”
針對村民這一疑問,涉事村干部始終沒有出面回應。不過,鳳台街道辦一位干部認為,村裡應該通知了村民相關事宜,因為她帶隊下鄉時曾有村民一聽說征地就不願讓干部進門。不過,通知了多少村民、意見如何,時間長了,無據可查。
一億的土地“蛋糕”誰“吃”了?
平度市政府在官方微博中稱:圍擋土地中已有81.59畝(此次事件村民臨時搭建帳篷正處此地塊中)嚴格按程序公開出讓,土地供應手續完備。
具體為:2013年9月經市政府批准對該地塊進行公開出讓﹔10月1日發布《平度市國土資源局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拍賣出讓公告》。10月22日對該地塊進行拍賣出讓,青島成元天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競得該地塊。
記者在這份平度市國土資源局國有土地使用權招拍挂出讓成交公示中看到:這一地塊土地用途為:城鎮住宅、商服﹔成交價為1.0315億元。
為了給“項目”讓路,農民又獲得了多少補償呢?
平度市鳳台街道辦回應,為了促進村民盡快“騰地”,根據平度市規定,對涉事地塊按照最高評估標准補償,取2.5萬元/畝標准補償,約有340萬元的青苗和地上附著物補償。
土地征收安置補償費則爭議較大。杜家?村兩委將安置補償費600余萬元的80%,用於失地農民補償,人均僅獲得6800元的口糧補助。一些失地農民因補償標准過低未領取。
賣地刨去上繳的各種稅費,按照平度市規定,土地出讓淨收益的30%歸村集體和村民所有。而目前,這筆1527.9萬元的“土地紅利”,至今未下發到村民手中。
這意味著價值1億多元的土地“蛋糕”中,村民和村集體隻能分得其中的四分之一。即便如此,村民仍不能足額領取,目前隻獲得總計800余萬元的補償費用,而這竟是以失去17年的土地承包權為代價。
土地矛盾怎就拖到“炸”?
2007至2013年初,涉事宗地沒有完成出讓,老百姓像往常一樣種植農作物。2013年8月,玉米最多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成熟收割。然而,有關部門前來強制“推地”,和村民阻攔發生了沖突。村民拿著被毀壞的玉米大聲哭泣,地裡的玉米、花生、大豆、果樹,悉數被毀。據村民介紹,他們打110報警,警察也出警了,但后來都沒了音信。
此后,村民便通過網絡發帖、上訪、舉報等形式,反映當地征地問題,征地矛盾不斷升級。
村民張秀香2013年打青島市市長熱線,詢問為什麼當年沒有糧食補貼時,才被告知自己的地早在五六年前就被賣掉了﹔
2013年9月,村民李作軍向山東省國土資源廳申請關於被征地地塊的政府信息公開﹔
2014年2月,村民李國良、李亞林就征地事宜向山東省人民政府行政復議辦公室申請行政復議……
從杜家?村委會2006年賣地至火災發生,前后歷時近7年,期間老百姓多次向有關部門反映,但沒有一個部門出來解決矛盾,最終發生了縱火案的極端事件。
三農問題研究專家中央黨校研究員曾業鬆認為,一些地方打著“公共利益”旗號隨意征地,動輒廢除農民的30年承包經營合同,把農民從土地上趕出去。征地的公共利益不明,信息不透明,隨意圈佔耕地的現象就很難以遏止。(記者 陳芳 蘇萬明 張志龍 王海鷹 劉敏 高潔)
村干部怎成開發商逼征的幫凶?
1個生命消逝,3人被燒傷,“3·21”平度縱火案告破,村主任和承包商合謀唆使4人縱火,7名嫌犯被刑拘。
嫌犯落入法網,真相仍在路上。村民們選出來的村干部,為何和開發商沆瀣一氣,成為縱火幕后的“黑手”?這場因征地而起、以命案告終的悲劇,掩藏了哪些不為人知的“黑幕”?征地暴利引發暴力頻發,還存在著多少制度不健全的“黑洞”?
涉案村主任被指靠賄選上台
據公安機關3月25日晚間通報,查明縱火者是受開元城御景二期工地承建商崔連某和杜家?村主任杜群某的指使實施。縱火案的幕后黑手,竟是本村村主任,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村干部本應是村民利益的守護者,怎麼成了開發商的馬前卒?
村民反映,被拘捕的承建商崔連某也是平度本地人,“是另外一個村的”,和唆使縱火的村主任杜群某有親戚關系。
一些村民向記者反映,在村裡南北向的大街上,能看到四五棟五層左右的樓房,“都是住人的,已經賣了三四年了。”但地什麼時候賣的、錢有沒有到了村集體,沒公開過,村民們也不知道。
得知村主任是縱火的幕后指使者,不少村民也感到震驚。他們也不清楚,村干部和開發商到底有什麼關系?有沒有被開發商收買?村干部自己有沒有在其中私自開發?這是不是村干部願意當開發商打手的直接原因?
警方表示,正在就這些問題進行調查。
杜家?村本屆村委班子成員於2011年3月份選舉當選。李國良等村民反映,村裡選舉存在賄選,當選村干部要靠“買票”,而且愈演愈烈。多位村民指証,2011年那次村委會選舉,村主任選票每張大約1000元錢,杜群某總共花了30多萬元。
記者就此進行核實,但村委會班子成員除杜群某被刑拘之外,其他人也都無法找到。
杜家?村共有197戶村民,選個村主任要花這麼多錢,圖啥?
在城鎮化的背景下,一些靠近城市的農村,資源、資產越來越值錢,農林地、宅基地、水塘、荒山,都能生錢。
不少村民懷疑,不惜重金爭當村干部,因為村集體收益越來越誘人。村民李作軍說,“像農用地征收,一畝地出讓之后值幾十萬、上百萬元,賣地時留一手,十來萬就到手了。還有補償款,多留一天,光是存銀行就能產生不少利息。”
征地爭議不斷,審批卻一路綠燈
按照有關法律規定,集體土地征收需要征求村民的意見。
杜家?村有197戶村民,記者串戶採訪了其中40余戶。受訪村民均表示,村委會欺瞞村民、偷偷賣地。村委會沒有為征地開過代表大會,也沒有廣播或入戶告知,更不用說經過村民同意。
村民張秀香是2013年打青島市市長熱線,詢問為什麼當年沒有糧食補貼時,才被告知自己的地早在五六年前就賣掉了。
征地不透明,征地補償款發放也存在很大爭議。記者採訪的多數被征地村民表示,隻收到了每畝2.5萬元的青苗及地上附著物補償款,加起來1800多萬元的征地款和增值收益款沒有見到。
對此,鳳台街道辦有關負責人說,這筆錢之所以沒發,是鳳台街道辦和杜家?村委會共同決定的,是為了“避免錢全分了以后村民亂花”。
從杜家?村委會2006年“偷賣土地”至3·21縱火事件發生,期間老百姓從毫不知情、到採取各種途徑投訴舉報,再到最后守地農民殞命火場,前后歷時近8年。
從平度市國土資源提供的《征收土地預公告》上看,包括杜家?涉事地塊在內的12.505公頃土地,擬作為“工業和教育用地”,不過最后被房地產開發商拍得。部分村民對此意見很大,認為改變了土地用途。
平度市國土局土地征收科科長袁延斌認為,村委會簽了協議書,証明村委會同意征地。至於村委會是否征求了村民意見,不在國土部門的審查之列。
業內人士表示,工業用地還是住宅用地,背后存在巨大的價差。一般來說,工業用地的出讓價格隻有住宅建設用地的一半不到。“挂羊頭、賣狗肉”,低價收購—轉變性質—再高價出讓的曲線是常見伎倆。隻要改幾個字,就能少給村民補償款,政府多收賣地錢,輾轉騰挪出巨大的逐利空間。
不過,袁延斌認為,農用地征用后,就變成了國家建設用地,隻要符合城市建設規劃,建什麼都是合法的,不能等同於擅自變更土地用途。
監管缺位,基層干部以地謀利多發
從震驚全國的烏坎事件,到深圳20億身家社區干部,隨著土地價值不斷增長,涉地腐敗、與開發商合謀攫取集體利益成為村干部違法犯罪的“重災區”,監管弊病不斷凸顯。
“一再發生的征地惡性事件,暴露出在中國當前城鎮化過程中,由於基層民主監督的缺失,以土地為核心的農村集體資產很可能被村干部自由支配、甚至淪為謀私利的工具。”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周漢華說。
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賀雪峰表示,“要防止侵害農民利益,必須在完善村務公開上下功夫。”一些專家表示,雖然村集體自治,也應普及村干部離任的審計清單和責任追究機制。
全國政協委員、中農辦主任陳錫文此前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地總是有限的,不能一年年持續賣下去。“仔賣爺田心不疼,賣地發家的方式該改了。”
暨南大學管理學院教授胡剛表示,在單軌制的土地流轉制度下,土地征收——出讓的過程掩藏著暴利,而基層自治的不完善、不公開和不規范,給部分開發商、個別基層政府和干部通過攪混水撈取暴利提供了巨大的空間。
暴利驅使下,暴力開道就成了鋌而走險者的選項。村民杜偉峰說,為了讓他們盡早騰地,“‘他們’打傷過村民,破壞過村民的玻璃、汽車。”
在村主任等人被刑拘后,不少村民拍手稱快,村裡還有人放了禮炮﹔也有人“驚魂未定”:村主任指使人縱火,背后還有沒有人指使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