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空巢、留守、隨遷、失獨、失能、失智、高齡、高知等大量新人群,對機構養老需求的快速增長,使得養老床位的供需矛盾更加凸顯
“以前聽說過養老院難進,自己經歷了才知道有多麻煩。”近段時間,廣州市的王女士一直在為獨居的母親尋找一家合適的養老院。“年紀太大的不收,生活不能自理的不收,這哪裡是我們挑養老院?都是養老院在挑我們啊!”
相同的煩惱,在一些城市特別是大型城市,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近年來,部分城市養老院“十年等不到一張床”的現象,引發了人們對於養老前景的擔憂。雖然機構養老在我國社會養老服務體系中佔比不大,但覆蓋對象卻是老年人中最困難、最無助的群體,對實現“老有所養”具有基礎性、支撐性的作用。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近期走訪了北、上、廣等大型一線城市,發現養老院“入院難”的問題在這些城市更顯集中。一些受訪專家認為,總量不足、質量不高是導致養老院“入院難”的根源,而獨居、空巢、留守、隨遷、失獨、失能、失智、高齡、高知等大量新人群,對機構養老需求的快速增長,使得養老床位的供需矛盾更加凸顯。
“新人群”推高養老需求
當前,我國已步入“加速老齡化”階段。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及相關部門的數據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為1.78億,佔總人口的13.26%。預計“十二五”期間,60歲以上人口將增加到2.21億,佔總人口的16%。
根據《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規劃(2011∼2015年)》,我國將建立以居家養老為基礎、社區養老為依托、機構養老為支撐的社會養老服務體系。雖然在各地構建的養老格局中,機構養老隻佔3%∼4%的比例,但承接的往往是喪失自理能力和生活困難的老年群體,在整個養老服務體系中發揮著兜底的重要作用。
在傳統模式下,住進養老院的老人以三無、五保、低保老人為主。但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變遷及家庭結構的深刻變化,五類新增老人群體迫切需要機構養老,這使得城市居民對機構養老的需求不斷升溫。
目前,全國有9000萬“空巢老人”,他們中的很多人精神孤寂,生活缺乏照顧。據國家老齡委統計,目前我國空巢家庭及兩代老人共同居住的“類空巢家庭”,約佔老年家庭總數的一半,總人數達到9000萬人。87歲的廣州市民高老伯因兒女出國、老伴去世,住進了廣州市紅升僑頤養老院。患有骨質增生的他對本刊記者說:“我一個人住在家裡每天上下樓很辛苦,沒人做飯、沒人聊天,感覺很孤獨。在養老院一日三餐有人管,還有人陪我下棋、打牌,日子比以前開心多了。”
失能、高齡老人是第二個“新增群體”。據衛生部2011年統計,目前我國城鄉失能和半失能老人約為3300萬人,佔老年人口總數的19%。據北京、廣州等地市民反映,目前公辦養老院基本不收不能自理和半自理的老人,而這些老人恰恰是最需要住進養老院的群體。廣東省社科院社會學與人口學研究所研究員鄭梓楨認為,現在最急缺的就是護理型養老院,當前很多養老院還無法提供醫療護理服務。
大量“隨遷老人”、“失獨老人”是第三類具有機構養老需求的新人群。廣東省民政廳社會福利處劉璐說,以廣東省為例,目前有3000多萬流動人口,部分外來人員會把年事已高、無人照顧的父母帶在身邊,但是他們工作忙、收入低,難以真正照料老人,這些“隨遷老人”既不能住進公辦養老院,也住不起民辦養老院,成為此類家庭的困擾。另外,“失獨老人”誰來養老的問題也逐漸突出。據山東省人口計生委調查,2007年全省共有意外死亡獨生子女的父母約為3.8萬人。這些無子女照顧的老人,有著較為強烈的機構養老需求。
第四類是養老負擔沉重的新生代家庭老人。隨著獨生子女家庭逐步進入養老期,激烈的社會競爭、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使“4-2-1”家庭裡的中青年一代面臨多重壓力,照顧老人力不從心。住在重慶市桂湖養老院的熊其娟正是“4-2-1”家庭中的老人。76歲的她患有高血壓、糖尿病等多種慢性疾病,唯一的女兒除了帶孩子還要忙工作,每天分身乏術,熊其娟便主動提出了住養老院,“居家養老對我來說不現實,住養老院自己有人照顧,也能給孩子減減負。”
第五類是越來越多的經濟富足、思想開明的“高知老人”。他們向往安樂晚年,主動選擇在養老院安度晚年。傳統觀念中,大部分中國老人都願意居家養老。但本刊記者走訪多家養老院后發現,在社會層次較高的家庭中有些思想開明、衣食無憂的老人,希望入住高檔次的養老院安度晚年。上海市靜安愛華養老院院長張愛華告訴記者,院裡多數老人是退休教師,到這養老是圖省心、圖省事,他們愛生活、愛打扮,“還教我上網購物呢”。
“十年等一床”“一床7000人”
最近,北京市民郭女士想給90歲的老母親找家養老院。可一個多月下來,跑了十多家不同性質的養老院,但凡是看得上眼的,無一例外都要等候“排號”。“至少兩三個月,多則一年以上,都要排隊才能進。就算我們能等,老人家可等不起啊!”郭女士發愁了。
本刊記者調研期間發現,面對大量新增的機構養老需求人群,養老院特別是公立養老院“入院難”在各大城市已經成為普遍性問題,一些公辦養老院常年出現幾百乃至數千人“等位”的情況,有些還需要“托關系、批條子”才能住得進去。養老院“入院難”正在成為新的民生熱點、難點問題。
在“寸土寸金”的北京,社會上流傳著“十年難等一張床”、“一個床位7000人等”的說法。記者走訪北京市第一社會福利院時,一名工作人員十分肯定地告訴記者:“現在排了好幾千人,肯定要等。”隨后記者走訪北京市多家公辦養老院,得到的答案都是“有需求、沒床位”。
一位業內人士向記者透露,北京市第一社會福利院曾在2010年擴建,現在床位超過1000張,由於有財政資金作保障,收費並不算高,普通百姓都能承受得起。“不過確實很難進,一般都需要托關系、批條子才能進來。”
在上海市人口最多的楊浦區,該區社會福利院院長譚秋玉告訴記者,該院原有300多張床位,其中約1/3接收孤老、勞模、軍烈屬、優撫對象等老人,余下床位對外開放,高齡、失智、獨居等老人可優先入住,一般有600多人排隊。現在雖然投入1.6億元擴建了600張床位,但還有500多人的“長龍”排在后面。
廣州僅有一家市屬的公辦養老院——廣州市老人院。該院黨委書記薛上健說,院裡現有1200張床位,基本上都已住滿,排隊幾乎一直都有。如果不是在郊區,排隊的隻怕會更多。
在公辦的重慶市第三社會福利院,院長唐培靈告訴記者,該院共有500張床位,現階段基本住滿,約有100人排隊。民辦的桂湖養老院因環境優美、交通便利受到更多市民歡迎。該院院長說,2004年投建的一號樓有118個床位,2010年投建的二號樓有180個床位,蓋房期間就有人來登記排隊。他們從未打過廣告,但目前排隊的老人有1460人。
總量不足質量不高
本刊記者在採訪中發現,盡管近年來我國養老機構發展迅速,但總量不足、質量不高的現狀沒有得到根本改變,這是導致養老院“入院難”的根本原因。
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老年人和殘疾人福利處處長王輝介紹,自1999年我國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后,國家高度重視機構養老建設。一方面加強政策扶持,在規劃、建設、稅收、用水、用電等方面出台了一系列優惠政策﹔另一方面加大投入力度,在“十一五”期間各級民政部門共投入180多億元福利彩票公益金,為近1萬個養老機構提供了資金支持。目前我國已建成各類養老機構4萬多個,養老床位350多萬張。此外,各地還積極引導民間資本、社會力量進入養老市場。目前,民辦養老機構的床位數已佔總床位數的35%,東部部分地區這一比例已超過了50%。
即便如此,總量不足仍然是我國機構養老領域的最突出矛盾。按照國際經驗,西方國家老人入住養老院的比例為50?∼70?。考慮到我國的國情和財力,根據《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規劃(2011∼2015)》,我國未來要實現“每千名老年人擁有養老床位數達到30張”的建設目標。但據民政部統計,目前我國每千名老年人擁有養老床位僅為19.7張,不僅低於發達國家的比例,也低於一些發展中國家20?∼30?的水平。在大城市中,養老床位數佔老人人口總數達到30?的僅有北京、上海。“按此計算,目前全國仍缺少300多萬張養老床位,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已建成床位數的總和。”王輝說。
除總量不足外,我國養老機構還面臨發展不平衡、布局不合理等問題。記者在調研中看到,養老機構良莠不齊、“冷熱不均”的現象大量存在,如城市中心的機構門庭若市,邊遠地區的機構無人問津。公辦機構價格便宜,床位吃緊,老人們住不進﹔民辦機構價高質差,床位閑置,老人們住不起。
與公立養老院“十年等一床”、“一床7000人”的紅火程度相比,民辦的重慶市璧山青杠養老院則顯得冷冷清清,由於每人每月3000多元的收費令普通收入家庭難以承受,該院至今隻收住了幾十名老人,床位大量閑置。
鄭梓楨認為,養老機構總體“人多床少”、局部“床位閑置”是市場供需不匹配造成的。養老機構的發展受到交通、醫療、服務、價格等多重因素的影響,地點好、價格低、服務優質的養老機構入住率才高。在空巢養老日益普遍的今天,面對加速襲來的人口老齡化浪潮,解決“一床難求”的矛盾,不僅要求量的增加,更重要的是質的提升。□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毛一竹 羅爭光 賴珍 張翅
(來源:瞭望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