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王晋康(左一)和刘慈欣。 果壳网供图
“的确有国家级的航天机构跟我联系。”科幻作家刘慈欣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面对中国青年报记者“是否为科研机构做过创意顾问”的问题,语气轻快,“我提供了一些创意。”
他所在的房间之外,来自全国各地的科幻爱好者排成长队,捧着他的《三体》等待签名。年龄跨度超过半个世纪的科幻创作者们,则正在等待走上红毯。和科幻作家站在一起闲聊或讨论的,还有研究科幻的学者,甚至真正的科学家,以及企业人士。
10月31日到11月2日,在第五届华语科幻星云奖的开幕论坛上,关于科幻与科学关系的话题不断迸发出“火花”。
“很多美国的科幻作家是NASA的顾问,国内的专家会很奇怪,觉得科幻作家‘懂什么’。其实我们的作用,就是启发那些航天工程师的想象。”刘慈欣说,“国内能做到这一点,是创意工程的进步,对航天的未来发展有帮助。”
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笑意的刘慈欣,谨慎地躲过了关于顾问内容的所有追问。
探月工程高级工程师坦承,科幻作家的想象,“远远走在了科技的前端”,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
对探月工程二期总体部部长刘彤杰来说,跟科幻迷和科幻作家们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听到的问题,跟过去完全不一样。
“过去我老是要回答,‘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去太空’之类的问题。而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向我们抛来的问题则是,‘为什么去火星要用这种方式,不用那种方式’。” 刘彤杰说。
正在向他和他的同事提问的,是两位科幻作家和两位科普作家。用北京师范大学科幻文学研究者吴岩的话说,“这半边坐着的,是做真正的探索的,那半边是做思维探索的”。
“思维探索者”们一个接一个抛出了问题,也抛出了他们对航天技术的种种设想。
“我的一个想法是用碳纳米管制造太空电梯,从赤道连到近地轨道,阿瑟·克拉克写的《天堂的喷泉》里有。深空探测我比较看好光帆,或者是太阳帆。”科普作家、中国科学院科技史博士赵洋提议。
“按照广义相对论的原理,我们可以利用空间的弯曲制造宇宙飞船的引擎。”同样热衷科普写作的浙江大学理论物理学博士李剑龙站起身,在大屏幕上展示了自己用计算机模拟的模型。他同时表达了对“曲速引擎”的反对,这种在科幻小说里十分流行的设想,“在物理学上是不可能的”。
相比之下,坐在左边的两名航天科研人员,则显得拘谨得多。探月工程高级工程师王炯璐坦承,这些想象“远远走在了科技的前端”,而这场对谈,也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
刘彤杰则对科幻作家关于太阳帆的设想表现出了兴趣。他主动提起,曾在一次巡回报告中,看到过关于太阳帆在空间技术中应用的探讨。
据他了解,日本的太阳帆飞行器“伊卡洛斯”号,在数年前发射成功,而国内对这一技术,即使是像他这样的航天技术专家,也“了解得不多”,“还得向科幻作家多多学习,回去再做做功课”。
一汽马自达的总经理助理郭德强,和科幻作家王晋康并排坐在了一起。前者描述了自己公司在提高燃油压缩比方面的进展,而后者对未来交通工具的想法,显然更加天马行空。
“我在《少年闪电侠》中提到,用超导来储存电力,提供给电动自动车,功率非常强大,能在地上跑,还能在天上飞。我还描写过一种饱和蒸气管道,代替了真空管。”科幻作家王晋康描述自己的设想。
事实上,无论是飞行汽车,还是无人驾驶汽车,甚至小型的个人飞行推进装置,都已不再是科幻的范畴。谷歌的无人驾驶汽车,已经进行了几万公里无事故的行驶。而世界首辆飞行汽车“飞跃”,在2009年3月就已经试飞成功,降落后只需按一个按钮,就可将机翼折叠,驶上高速公路。目前,美国航空主管部门已经允许飞行汽车投入商业性生产。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我们需要新的交通秩序,来适应这些新的技术。”郭德强提到,他们已经研发出一种新系统,能够智能停止排放尾气。
科幻作家和普通公众的很多想法,“科技世界也会沾光的”
事实上,科幻作家用创意帮助科学家和研究者,在欧美已经司空见惯。
吴岩谈到了美国国防部和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的例子。他们每年会拿出一些钱来,专门做预先研发,很多项目直接交给了科幻作家。加州大学的科幻作家格里高利·本福德,就拿到过一个项目,“专门研究科幻作品里的各种推进系统”,然后替宇航局做一个报告,看看有没有可供“深度挖掘”的。
现场的几位企业家也忍不住向科幻作家们抛出一箩筐问题:“未来十年内,科技可能会有怎样的发展?社会可能会有怎样的变化?我做这个还赚不赚钱?”
“科幻不是预测未来的文学,而是‘可能性’的文学。”刘慈欣说。
“或许将来,只有美甲沙龙这样的工作岗位,不会被机器人抢走了。”坐在旁边的美籍科幻作家刘宇昆耸耸肩。
对这个可能性,刘慈欣的回应是:“没准儿将来,每片指甲上都是个小屏幕呢?”
刘慈欣已经在为航天机构提供创意的消息,能让许多替中国科幻作家地位抱不平的人感到欣慰。
最著名的例子是“西格玛”小组。“9·11”事件之后,被斥为“缺乏想象力”的美国国土安全部斥资790万美元,召集了大批科幻作家,专门负责想象恐怖袭击的可能性,以及能够用于反恐的“科幻手段”。这些科幻作家都来自“西格玛”小组,其中科幻小说家波奈尔甚至曾协助里根总统构思“星球大战”导弹防御系统。
他们提出的建议,听起来十分疯狂,包括在警犬身上装脑部造影扫描器、使用便携手机式化学武器探测器等等。西格玛小组创立人、科幻作家阿兰·安德鲁斯认为,“科幻小说家一直活在未来”,而推动科技进步,“需要一些能提供疯狂构思的人”。
“科幻和科技之间有一种逻辑关系。”吴岩总结。
探月工程一线研究者刘彤杰,“偷偷”跟科幻作家们透露,在中国深空探测的项目里,火星基地“算是预先研究最充分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提早立项的一个”。刘彤杰打算,做一些“类似轨道设计大赛之类的活动”。科幻作家和普通公众的很多想法,“科技世界也会沾光的”。
“希望以后会更多地让科幻作家和普通公众,对航天技术提一些好的建议和方案,我们需要多多听取科幻作家的意见。” 刘彤杰说完这句话,全场的科幻爱好者都拍着巴掌兴奋起来。
科幻是一个思想的实验室,科幻思维即将在未来扮演的角色,既是先驱,也是设计师和工程师
刘宇昆在大屏幕上展示了一个视频,名为Baxter的小机器人,挥动着机械手臂,在给玻璃瓶子配套装箱。这个价值2.2万美元的小家伙,有一双漫画款的呆萌眼睛,目光甚至还会随着机械臂移动。它能够判断自己的机械臂是否撞到了人类,并决定是否要马上停下来。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工作,最后都是由机器人来做。” 这位世界科幻协会“雨果奖”获得者说,“2.2万就是雇佣一个人类工人一年的价格,所以为什么不买个机器人呢?”
在他看来,机器人取代工人,在流水线上进行机械劳动,早已不是科幻作品里的故事,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前不久,日本国立情报学研究所自2011年开始开发的人工智能系统,参加了由知名补习学校“代代木教室”举行的全国性模拟高考,900分满分的卷子,机器人考到了386分,已经足够“上个私立大学了”。它没能搞定的题目,是所有带图的选择题,还有政治试卷上“民主主义”这些常识概念。
正如刘宇昆所说的,大多数人“以为机器人现在还做不到”的事情,它们正在以人们想象不到的速度飞快地学会,甚至如绘画、电子乐作曲、健康食谱配菜,这种看上去更富有创造性的工作,机器人都已经开始能够承担。
不仅仅是机器人,还有许多在科幻小说中才见过的东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一茬一茬地冒了出来。谷歌眼镜架在了鼻子上,3D打印机能够“印”出一座房子,虚拟货币开始在全世界流通,用《科幻世界》杂志社编辑杨枫的话说,“想象力在跟现实赛跑”。
“科幻是一个思想的实验室,我们相信,科幻思维即将在未来扮演的角色,既是先驱,也是设计师和工程师,未来曾经因为、正在因为,也将要因为科幻思维而做出改变。”论坛的开幕式上,果壳网的科幻线下活动策划人姬少亭说。
“科幻就是我们的未来。”一位科幻作家感慨。
而刘慈欣对未来提出了两种可能性,分别是“外向型”和“内向型”。
“内向型的未来是指,IT技术一日千里,人类最终很可能趋于生活在虚拟世界,生活变得软件化、电子化,人类失去向外太空探索的勇气。而外向型的未来,人类飞向太空,继续探索。” 刘慈欣分别描述着二者,“我更希望是外向型的。是的,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