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雄 摄
12年前,20岁的他在疲劳加班中,不幸失去右手。
“你连真的手都保不住,安装假肢有什么用!”老板的冷酷让他黯然神伤。他决心和老板打官司。在“漫长”的维权路上,他和工友一度陷入迷茫。
看到工友们受伤后一蹶不振,他决定创业,首家“左撇子豆浆”在深圳市宝安区明治街道水尾社区开张,不少工伤者加盟其中。
他叫陈用发,今年32岁,来自湖南株洲茶陵,2012广东最美街坊之一。“有志有爱有理想,做人做事做豆浆。”致敬词这样描述他:不向命运低头,他用自立自强的信条重新燃起自己对生命的渴望;重找自我价值,他用小小豆浆店支撑起工伤工友们对生活的信心。互帮互助,共同发展,陈用发告诉人们:单薄的“左撇子”也有大力量!
陈用发说,他学会了面对现实,希望社会做好工伤预防,从根本上减少工伤事故的发生。
●南方日报记者 汤凯锋 实习生 姚雪乔 黄晓璞 深圳报道
断臂
1999年,年仅19岁的陈用发已初中辍学。在家乡的煤矿打工几年后,他毅然离开老家,南下到深圳南山区一家私人牛仔裤厂打工。
这是一家小型加工厂,包括老板在内不到30人。当天晚上,经过简单面试,陈用发就走上生产线,跟着机长打杂,协助开预缩机。
工作并没有陈用发想象的“好玩”,在半年的打工生涯中,他每天都要上班,一班12个小时,“一个月下来,如果能休息一两天的话,应该是停电,不然没得休息。”
没有人教他该如何驾驭机器,也没有人提醒注意事项,危险一步步向他靠近。2000年3月7日,一台机器发生小故障,转动的橡弹皮出现问题,布被褶皱。为了赶货,老板顾不及维修,就让陈用发用手拉布。零点时分,疲惫的他右手突然被卷入正在转动的机器中。
机器操作台原本有个紧急开关,但由于陈用发不懂操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右手被绞入机器内,等机长赶来停下机器时,他的手臂已经鲜血直流。医院经过抢救后诊断,陈用发的右手已经保不住,需要截肢。
维权
出院后,陈用发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他想找老板谈安装假肢的事。
但当走进老板办公室时,与电影里极其相似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老板抽着烟,翘着腿,指着他说:“装什么装,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你连真的手都保不住,安装假肢有什么用!”
“这老板怎么这样不负责任呢!”陈用发内心嘀咕。双方谈起赔偿,老板称只赔10万元,而且分4次给,语气让人寒心:“你一个农村来的孩子,10万元已经是天文数字,在农村盖房娶老婆绰绰有余……”
“好像我断了一只手,还从此过上了好日子。”陈用发说,他咨询过律师,应该有15万元左右的赔偿,还可以装两个假手。但老板却称,要么接受,要么打官司。打官司赔得多,但要几年,“你打得起吗?”
对老板失去了信任,陈用发决心打官司,“就算到死也要告下去。”
离开工厂,陈用发通过报纸联系上一位律师。幸运的是,律师对他以及其他工伤残疾者很好,专门租了一栋房子给工人住,条件辛苦,工人们就喝粥度日。
2002年9月,经过两年努力,法院判决终于下来,陈用发拿到了158000元的赔偿,“虽然付了1万多元的律师费,但我还是赢了。”陈用发还安装了假肢。
陈用发只是工伤维权的一个缩影。媒体报道的数据显示,有机构曾将珠三角2003年—2010年各大城市的1万多份探访记录进行数据分析,发现工伤者82.56%属于手外伤,其中断指超过70%。很多工人遭遇“拖不起”的维权困境。
创业
在打官司期间,一家基金会对他们进行资助,工人得以吃上大米,看上电视。基金会还鼓励陈用发等人去律师事务所培训,然后派到不同的机构,由此,陈用发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
“工作才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价值。”陈用发说,他的工作是帮工友打官司,“觉得自己并不是多余的人。”
但2008年,陈用发发现,很多工人拿到赔偿回老家后,找不到活干,过得很压抑、很痛苦。当年中秋,他们一起探讨生计。“大家没有太多主意,就说做生意,但是做什么生意,怎么做,都不知道。”
陈用发决定辞职创业。2009年,他辗转东莞、深圳多地,调研考察创业项目。“工伤残疾人干活不方便,可选择的项目不多。”陈用发说,一次,他接触到现磨豆浆,觉得豆浆有市场前景,且制作过程不难,投资可大可小,残疾人也可以操作。
于是,他选址深圳宝安区的城中村,开了第一家“左撇子”豆浆店。尽管店面只有2平方米左右,但生意不错。两年时间,该片区就新开了10多家豆浆店。
2010年6月,陈用发鼓励其他工友开豆浆店,他成立了“左撇子企业管理咨询部”,工友可留下来免费食宿,进行技术培训,或加盟开店。一年半里,豆浆店共培训20多名工友,开了7家加盟店。
由于豆浆“产品原材料没有变,但原材料价格却在上涨”,陈用发遗憾地说,7家加盟店目前只剩下2家,而且很可能也支撑不住。
但陈用发并未放弃。2012年9月,他在附近找了一家新店面,约20平方米,比以往宽敞了许多。
梦想
陈用发是幸运的,但在工业化的高速发展中,工伤者却在增加。一组在2005年公布的工伤调查数据显示,珠三角每年有4万根以上断指。
而陈用发接触的工伤残疾人不在少数,有些人含泪默默离开伤心的打工之地,有些急于维权的人则采取较为极端的维权方式。
作为过来人,陈用发理解工人的冲动,“我自己也曾想过和老板同归于尽。”他说,“很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因为缺乏知识,又没人指点,容易走跳楼等极端方式。”
“但跳了楼又怎样?报复了老板又怎样?对得起谁呢?”陈用发呼吁,工人一定要学会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如果那些工人早点遇到我,估计就不会发生过激行为了。”陈用发说,社会在要求工人理性维权的同时,也要给工人提供排解的渠道。因为人都有一种心理,想不好的问题,越想越有劲,如果没人帮忙,就容易走向极端。
“左撇子”难以满足众多工人申请培训的诉求,陈用发会与相关部门合作,到东莞、深圳的工厂,给工人做培训。
陈用发说,他的梦想不是怎样帮助更多人维权,而是希望社会关注工伤者。还要争取达到每天1000元的营业额,出得起5个人的工资,这是他的短期目标。最长远的就是推动做好工伤预防,减少工伤事故的发生。
■对话
与其迷茫为何不笑对生活
打官司过程很艰苦
南方日报:法院判决下来后,当时第一感受怎样?
陈用发:2000年开始打官司,2002年9月才拿到钱,过程很艰苦,但从人格、尊严来说,我都感觉充满信心。包括装了假肢后,虽然看起来美观,但实际用处不大,所以我干脆不带,卸下来反而更自信!
南方日报:在两年的维权过程中,有没有感觉特别困难的时候?
陈用发:有的,特别是刚开始那半年,非常迷茫。打官司无非是为了获得多一点赔偿给父母,履行做儿子的责任。感觉这辈子完了,没什么希望。
我们一栋楼住了几十名工伤者,虽然天天都喊着要拿命去报仇,但内心却非常胆怯,想到自己的未来,都很难过。
南方日报:那你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陈用发:律师看我们要死要活的,就刺激我们说,一个个瘦不拉几的报什么仇啊,打得过谁啊,连字都不会写,打官司不会签名,钱都拿不到。还有个双手残疾的人,每天练毛笔字、口琴,过得很充实。
这些激发了我们,为什么不选择笑对生活?所以,我们开始锻炼身体,跑步、打球,我们还练字,没有什么书,就抄法律条文。慢慢的,整个人的精神就出来了。
卖豆浆重拾走向社会的信心
南方日报:你的豆浆店为什么叫“左撇子”?
陈用发:“左撇子”有个含义,工伤者多是右手受伤,社会上很多人知道有残疾人,但不了解工伤残疾人。我们希望通过“左撇子”这个名字,让大家关注到我们这个群体。
南方日报:能否理解成这是工伤残疾人重新走向社会的平台?
陈用发:对。我们创业开豆浆店更多是帮工伤残疾人建立信心,把综合能力培训结合起来。我看到了效果,但单凭我一家的力量,很难满足那么多人的需求。我建议成立残疾人创业基金会,或者设立创业培训机构。当一个残疾人成功了,还能带动更多人,这不就成为社会正能量了吗。
从行业入手做好工伤预防
南方日报:你认为如何才能减少工伤事故的发生?
陈用发:工伤事故发生后,赔偿也好,再就业也好,其实都是很无奈的举措。我倡导预防,做好工伤预防还有很大的空间。企业也希望工伤预防,只是找不到路子,请人做讲座的效果也不明显。我认为要实实在在地去做,系统化地去做。
南方日报:有没有考虑过如何系统化地做好工伤预防?
陈用发:一方面从工人层面提高意识。比如我在东莞时,召集家具业工人访谈,制定一个安全操作的宣传册,到目前还在发放。
如果政府和企业联动,是很有作为的。因为从行业入手,把每个行业发生工伤事故的原因归纳出来,针对性地制定预防之策,政府牵头,企业落实到位,这样可能会收到好的效果。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