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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平山團(銘記·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3】

程雪莉
2015年08月10日04:20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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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泥灣向南

  我沿著平山團足跡一路向西,越黃河,進陝西,繼續尋找。

  1941年3月的一天,初春的微風裡,一支戰斗的部隊開進了南泥灣。一匹大青馬走在隊伍裡,馬上是位慈祥的長者。戰士們把興奮的目光投向長者,這就是他們敬仰的朱德總司令。如此的朴素親切,八路軍的最高指揮員,隻帶著一名警衛員,融進這個子弟兵的隊伍裡。平山團的戰士們沒有想到,總司令要和他們一起墾荒了。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在大生產運動中,戰士們舉起的不只是鋤頭,更是有力的武器!

  平山團戰士一直保持著全旅領先的開墾紀錄。三營模范班長李位,帶領全班經常保持平均每人每日一點五畝以上的紀錄。他自己使用的那把镢頭,足有五斤重,六七寸寬,一撅一大片。在一次比賽中,他一天開荒三畝六分七,激勵了全團同志的斗志。那是比戰場更艱苦的歲月!戰士們住在玉米秸窩棚裡,晚上跳蚤爬滿兩腿,連皮膚是什麼顏色都看不見了。跳蚤拉的屎,把白色的被單染成了紅色。但勞動的疲憊,仍然讓他們倒頭便睡。最大的困難是吃不飽。開荒伊始,每人一天隻有幾兩帶殼的糧食。嚴重的營養不良讓許多戰士累倒了……

  團長陳宗堯率領戰士們展開競賽,獨臂政委左齊,為戰士們燒水送飯,全團齊上陣。1943年春,《解放日報》醒目位置上報道了平山團的事跡。毛澤東主席在陳宗堯的筆記本上,寫下“英雄團長”四個大字。

  在墾荒的間隙,平山團不忘練兵,全團涌現出許多“朱德射擊手”“賀龍投彈手”,還有大批“飛毛腿”。這為接下來的南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44年初冬,延安東關飛機場。風蕭蕭,別夢寒。

  當年太行山上、黃河兩岸磨礪的寶刀又將出鞘!他們把口號喊得震天響。

  在王震、王首道、王恩茂率領的隊伍中,平山團是唯一成建制的團,是南下支隊主力。在之后一年多的歲月中,南下支隊越黃河,跨鐵路,穿越日偽軍的封鎖線,重新打回了湘鄂贛。

  平山團子弟兵也把“鐵軍”聲威傳遍南國。

  南下支隊路過衡陽一個叫栗木街的小鎮。幾千人的隊伍靜悄悄地夜宿街頭的大坪,連店鋪的門板都不動一塊。清晨,老鄉們弄清楚了,奔走相告:“當年的老紅軍又回來了!”連忙打開家門,燒開水招待部隊,但是戰士們已經捆綁行裝,准備出發。人們看著南下支隊遠去的背影,喃喃地說:“真是了不起的部隊啊!比岳家軍還硬!”

  南征的戰斗頻繁而艱苦。在鄂南的大田畈村,平山團和千余日偽軍激戰,主陣地上的岩石被敵人炮火炸成蜂窩。當時擔任青年連連長的栗政通,抗戰勝利后給家人講述時,曾提到這次戰斗:“……一小股敵人在一座廟裡頑抗,用機槍向我軍掃射,幾次組織攻打,都未拿下,而且造成了較大傷亡。最后首長命令我連沖上去把敵人干掉。這時,我一咬牙,把上衣一脫,豁出命,也要把頑敵消滅。我帶了幾個手榴彈,冒著敵人的機槍掃射,沖了上去,迅速從窗口扔進了兩顆手榴彈,轟的一聲巨響,廟裡的機槍啞了。敵人全部被炸死……”家人說,栗政通在講述時,眼裡滿含著淚水,最后哽咽著說:“死了那麼多戰友,我當時就沒有想能活著……”

  1945年6月6日,南下支隊和日偽聯軍在小湄村一帶遭遇。平山團三面受敵,正在頑強突圍。陳宗堯團長親自到前沿陣地指揮。在打垮敵人第六次沖鋒也是最后一次沖鋒時,一顆子彈飛來,打中陳宗堯的腹部!鮮血噴涌而出,頃刻間染紅了他的腿部,他用手捂著傷口,倒在草叢中。他大聲叫來警衛員,傳令2營向敵人發起進攻……平山團沖出包圍。戰士們艱難地用擔架將受傷的陳團長抬出,但是,敵人還在追逼,陳團長堅持不讓部隊停下來做手術,最后犧牲在途中。平山團的戰士們悲愴萬分。素來剛強的王震淚水橫流,悲憤地舉起手臂,大聲地說:“宗堯同志,你永遠活在我們的記憶裡,而我們,將永遠活在你的事業中!”

  在南征部隊將要到達廣東時,日本投降,抗戰勝利。他們奉命北返到河南,參加中原突圍。經過艱苦的“第二次長征”,行程兩萬七千余裡,苦戰幾百次,這支“王者之師”勝利回到延安。

  北返途中,毛澤東主席在一個月的時間裡,給習仲勛寫了九封信,細致入微地安排如何接應南下支隊。在信中,毛澤東從兵力配置、行軍路線、物資保障甚至傷病員收治以至組織歡迎會等,都有周到考慮。殷殷深情,浸透紙背。對於平山團英雄團長陳宗堯的犧牲,毛澤東非常痛惜,說這是南下的一大損失!

  在這“血的征程”上,大多數子弟兵魂留南國。平山團出發時一千兩百人,歸來不足兩百人……

  在解放戰爭中,平山團依然是359旅主力,保衛延安,三戰三捷﹔打扶眉,戰蘭州﹔越沙漠,赴新疆,一直是西北野戰軍的先鋒。新中國成立后,平山團開赴最為艱苦的南疆塔裡木河上游,駐扎在阿克蘇。1952年,平山團轉業墾荒,成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1師1團。

  心中的豐碑

  七十年后,重慶,細雨蒙蒙的一天,我走進陳宗堯夫人田英杰的家中。年過九旬的老人,說起陳團長,依然泣不成聲。她說延安機場送別時,陳團長為她尚在腹中的孩子起名“陳離延”,這是父親留給兒子的唯一紀念。1983年6月的一天,田英杰經多方幫助,找到陳團長埋葬地,憑著一顆鑲金的假牙,一顆鏽跡斑斑的子彈,確認了英雄遺骨,遷葬湖南茶陵,讓英魂歸故裡。

  在南泥灣馬坊村,當年的平山團駐地,我找到淹沒於荒草之中的抗日烈士紀念碑。這是平山團南征前立的碑,碑上幾百名烈士多不知詳情。在平山南溝村外的山坡上,我凝視著烈士栗政通的墓碑。這位十三歲放下鐮刀打鬼子的戰士,跟隨平山團南北轉戰,成為營長,在新中國成立前夕,犧牲在陝西扶眉戰役中,年僅二十六歲。他的哥哥用一輛牛車,從千裡之外將他的靈柩運回故鄉。那天,整個山村的人都來瞻仰英雄遺容,山野哭聲一片……平山團前赴后繼、兄終弟及、鐵血抗戰的精神,是永遠聳立於人民心中的一座豐碑。

  初秋,北京,當我走進平山團戰士齊復華的家時,斯人已去,老伴說不出他的任何工作上的事情。他從1938年起,就在延安守護著一部特殊電台,保証了黨中央和共產國際的聯絡,譯電員隻有他一人。開國大典的現場直播電台是他親手調制。1976年,毛澤東去世的消息他很早就知道,自己關在屋裡哭了幾個小時,當兒子問他發生什麼事情時,他隻有一句:下午四點聽廣播吧。他一生守衛著國家機密,到死沒說一個字,沒寫一個字!

  初春,在西柏坡夾峪村,我來到劉夢元老戰士的家裡,九十二歲的他,一個人住在兩間破舊土坯房中,窗戶被爛磚頭堵死。我隻好在房檐下採訪他。他曾經是踴躍參軍的模范,戴著大紅花游行。如今,他默默生活在村庄裡,沒有一絲抱怨。他的院子裡梨花正白,菜畦青青,粉紅的薔薇盛開,他熱愛著他的生活……

  還有齊闕聲、郄晉武、康勵志、王冠章、劉增英、段金鎖、張俊卿……每一個老戰士,從來沒有講述過自己的生活,而每每提到犧牲的戰友時,都哽咽難言。我也在淚眼婆娑中,有了個夢,要讓更多的年輕人了解那段真實的歷史,了解他們為民族浴血奮戰、英勇捐軀的過往,繼承他們忠誠、不屈的精神遺產。


  《 人民日報 》( 2015年08月10日 24 版)

(責編:王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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