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教改张国华：“先干起来”再说

　　新华网山东潍坊12月11日电（记者郝方甲 娄辰）“与其坐等红头文件，不如认准了先干起来再说，说不定就干成红头文件了！”说这话的，是山东潍坊市教育局局长张国华。

　　对于张国华来说，这不是豪言壮语。改革11年，以基层实践倒逼顶层设计，张国华带领的潍坊教育改革经验被写进多份教育系统指导性文件。

　　山东曾是“填鸭式”教育的重灾区。铺天盖地的教辅材料、披星戴月的讲习补课、目的性极强的应试训练，换来了山东考生的高考高分神话。

　　潍坊并不例外。

　　张国华十几年前去安丘县某中学调研，看到校长憔悴不堪，说学生从天不亮到夜里十一二点，排得满满的都是课，全年无休。每周一早晨20分钟的升旗仪式上，不少的孩子站不住晕过去。学生累，老师也累，工作量过大甚至导致学校女老师集体不孕。

　　在当时，这种情形被认为是教育的代价，是为了成才无法避免的牺牲。教育是遭罪，对孩子、家长、老师都是，但在水涨船高的恶性竞争中，想停却停不住。

　　“知屋漏者在宇下。”在教育系统工作近30年，张国华见过太多这样的教育怪象，他不甘于“适应”这些不合情理，一谈起就忍不住提高嗓门。“这些是干教育的耻辱啊！‘分’实在是最可恶的东西！”

　　可是，万千学生要考大学、要考上好大学最后还是凭分。久而久之，面对问题，抱怨多了，思考少了，逃避现实多了，迎难而上少了。都知道，躺在问题上指责制度容易，开路难。

　　张国华却不甘于这种无奈，潍坊教改就走了条难路。

　　事实证明，减少学生在校时间并不等于减负，旧式教学用“量大”来弥补“质低”，要真的解放孩子，必须从课程改革入手，提高教学质量。

　　2002年，潍坊着手推进课程改革。从“一块黑板一支笔，一人从头讲到底”的课堂改起，改应试教育方式，改教育体系中制约改革的每一环，一改就是11年。

　　张国华的前任、现北京十一学校校长李希贵是潍坊教改的破冰者，最初的改革方向和框架就是由他提出的。2006年调离教育局前，李向组织推荐由当时排名最末的副局长张国华接任。

　　两人并无私交，至今张国华都不知道李点名要他接过接力棒的原因。但他能强烈感觉到的是，他与李希贵在教育改革上有着高度一致的价值观。

　　“碰到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张国华说他的改革思路就这么简单。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样的改革与大破大立型改革相比，要求改革者必须更敏锐地发现问题，更灵活地处理关系，更有耐心地等待结果。

　　2009年和2012年，教育部两次对潍坊市590所学校的4.7万名中小学生进行了大样本抽测，其中“睡眠时间”“学生自信心”“鼓励学生独立思考”等指标处于全国最高水平，“作业水平”“学习压力”为全国最低水平。

　　同时，潍坊市高考成绩12年蝉联全省第一。

　　轻负担高质量的“潍坊模式”在教育界一下叫响了。这一模式被总结为“评价引领，专家办学，社会参与，督导保障”，对“素质教育与应试制度是否难兼得”的问题给出了积极答案。

　　全国都在抓课改，有早有晚，有快有慢，有些发达地区的明星学校，素质教育已经可以比肩国际先进水平。可为什么只有潍坊是整个地区素质教育百花齐放？

　　简政放权，是潍坊教改的核心。张国华说，“潍坊模式”，不是教育局管出来的，是放出来的。

　　2004年，潍坊在全国率先实行校长“职级制”，取消中小学校长行政级别，近千名校长从组织、人事部门管理，转由教育部门管理。

　　这是潍坊教育去行政化的第一步。它挡住了那些为了“乌纱帽”打校园主意的行政官员，同时解放了身陷官场活动的校长们。

　　第二步，教育局把选聘校长的权力，交给了由教育专家和学校教师代表组成的“校长选聘委员会”。

　　刚要过来的人事权转脸儿就拱手让出了，有人说潍坊教育局真是豁出去了。但这为真正的教育专家提供了公平透明的选拔机制，最大程度避免了聘用“人情校长”、“听话校长”。

　　正聊着时，张国华扭头冲身旁的教育局党委副书记徐友礼笑起来：“前些日子聘任了俩新校长，有些日子了，我都还没见过呢！”

　　徐摇头笑说：我也没见过。

　　更多懂教育但不唯上的人当上校长，这是改革带来的变化，是深层权力格局调整的最直接体现。

　　新权力不要了，接着旧权力也放了。一贯由教育局进行的督学和评优也委托给了社会第三方，师资培训也外包了……

　　简政放权不是彻底甩手，是为了让专业的人在适合的位置上发挥最大作用。政府从教育管理的微观层面退出，让出的不仅是权力，更是整个行业专业化发展的空间。

　　这些，恰与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教育改革的方向相一致。

　　外界将张国华称为“素质教育的拓荒者”。他想了想说，如果说拓荒，我拓的荒就是我们自己。

　　“教育要改革，最该改的是我们教育部门。”张国华坦诚得令人惊讶。“政府不能舍不得权力。”

　　放权的作法并不是毫无阻力。在校长职级制改革方案公布前，政府某部门背着张国华在其中加入了关于校长任命、考核等仍须由政府有关部门审批、备案等内容。

　　张国华闻讯跑去找市领导说，这和改革宗旨背道而驰。

　　在张国华的坚持下，那一次校长职级制改革没有出现倒退。他还给潍坊各级教育局长每人送了一本书——《把学校交出来》。

　　“为了让每一个孩子都睡足觉，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们付出了十多年的不懈努力。我们最大的成就感，不是高考成绩连续第一，而是看到遍布城乡的孩子轻轻松松地走在上学路上。”

　　“干教育一辈子就算只做到了这一件事，也够了。”他说。

(来源:新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