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长江上游通天河。 |
饮水思源。
对于长江、黄河、澜沧江中下游的人来说,江河之源头神秘而令人向往。
当我们从西宁出发,翻山越岭1000多公里,到黄河源头玛多县,站在清澈的鄂陵湖边时,心如云涌:感谢源头净水,润泽半个中国!
这种感激,一直伴随我们8天3000公里雪山、高原采访路。
水·环境
“人鼠之战”,保“千湖之县”
鄂陵湖,海拔4272米,藏语意思是“蓝色长湖”。西去15公里,有一扎陵湖,藏意“白色长湖”。两湖由一天然湖堤相隔,形似蝴蝶,并称“黄河源头的姊妹湖”。
藏族史诗《格萨尔》记载,这里曾爆发“人鼠大战”:格萨尔王5岁来此,发现竟是“无尾地鼠”占领的草场,便用石头打死鼠大王、鼠大臣。
“史诗中的鼠害有现实版。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由于过度放牧、天敌减少,鼠害肆虐。草皮被吃光,草根被啃光,水土流失触目惊心,鄂陵湖面积缩小1/3!”玛多县三江源办公室主任李大伟手指湖边鼠洞介绍说。我们这才注意到,湖边植被虽有恢复,但黄绿相间的草甸间,仍有鼢鼠、鼠兔探头缩脑。
数据显示,青海曾有4亿多亩草地不同程度遭受鼠害,约占可利用草地面积一半。
2005年,国家投资75亿元,实施三江源(长江、黄河、澜沧江)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总体规划,防治草地鼠害,治理黑土滩,沙漠化土地防治、退耕还林草,一场新的“人鼠之战”悄然展开……
初战告捷。人工投放灭鼠剂遏制了鼠害蔓延之势。然而,人工投放化学灭鼠剂,可能破坏生物链;用生物毒素,短时间虽然奏效,可一旦间断,残鼠数量会迅速回升。
怎么办?李大伟介绍了一件“秘密武器”——招鹰架。打上一根水泥柱,帮助老鹰安个家。一只鹰看守500亩草地,既能灭鼠,又维护生物链平衡。现在,玛多已安装6150个“招鹰架”,可防控300多万亩草场。
“老鼠喜欢退化、干旱的草场,便于躲天敌。除了人工灭鼠、培育天敌,防鼠害最根本的办法是恢复植被。”青海省三江源办公室专职副主任李晓南说。
被老鼠啃食的草甸满目疮痍,恢复谈何容易?
一靠主动育草。在214国道绵沙岭段,我们看到,草场被铁丝围栏,中华羊茅、披碱草在石方格的护助下努力生长。蹲下身,摸摸两寸多长的小草,就像摸一群两三岁的娃娃,可爱又倍需呵护。
二靠退牧还草。保护工程启动以来,青海退牧还草5671万亩,退耕还林(草)9.81万亩,防治地面鼠害8122万亩,防治地下鼠害674.45万亩。
8年努力,青海高覆盖度草地以每年2300平方公里速度增加。三江源区系列平均地表水资源量为512.7亿立方米。“千湖之县”玛多的湿地整体恢复。其中,鄂陵湖面积增加到677平方公里。从巴颜喀拉到唐古拉山,三江源地区水更多了、草更青了。
水·牧民
“只要人妥善安置,草自然就好了”
“只要人妥善安置,草自然就好了,生态也会好转。”采访中,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可对牧民来说,退牧减畜,离开草场,不仅是心里的不舍,更是生产、生活方式转变的不适。
在格尔木市,唐古拉山镇副镇长董兵讲了一个故事:2005年,该镇长江源村搬到格尔木。市里投资46万元,为村民开办了一家藏毯厂。可没过两年,厂子便关门了。“什么原因?牧民不懂汉语,缺少劳动技能,不愿按时上下班,难以融入工厂式生活。”
结在哪里,就从哪里解。要让牧民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关键是从单一畜牧业向二、三产业转变,从粗放畜牧业向生态畜牧业转变,尤其要注重发展后续、替代产业。
格尔木市农牧局副局长胡红梅说,吸取办藏毯厂的教训,当地加大牧民培训力度,先后举办了昆仑嘛呢石刻、民族服饰加工、掐丝唐卡手工艺等培训班。
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的牧民,很难在一夜之间“放下牧鞭”。因地制宜、因人而异,他们在“渐变转型”。一路上,我们看到了很多政府支持移民发展的后续产业项目:设施养畜、洗车行、大棚瓜菜、小商店、家庭旅馆……
在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县河卡有机产品基地,我们遇到出身牧民的扎西才让。他在车间里负责生产,身后堆满了“岗青阿措”牌有机肥。
“羊粪肥热性安全、肥效长,和羊尿、油菜粕、麦麸混在一起,能松土、保水、抗病、增产。”
“一年生产多少?”
“新上50万吨生产能力,去年产值上亿元。”
“你拿多少工资?”
“一个月2500元。”
“实施退牧还草工程,你家减畜了吗?”
“怎么没减?原有500多只羊、30头牛、1700亩草场。一到冬天,草不够吃,还要租草场,至少花费25000元。干脆减掉300只羊,让妻子一个人放。”
扎西才让算了一笔“增收账”:出租200亩草场,能挣4万元;参加合作社,和台湾企业合办有机肥厂,每人每年分红1000多元;种20亩青稞,一年卖2万元,一家5口年收入超过10万元。
兴海县河卡有机农牧业科技示范园,规划入驻7家龙头企业,加工有机肥、冬储草、牦牛肉干、乳制品、青稞产品等。农牧局有机农业办公室主任才仁加笑着说:“有机畜牧业缓解草畜矛盾。牧民告别游牧生活,更加珍惜脚下的草原。”
据统计,青海落实禁牧到户草原面积2.45亿亩、草畜平衡面积2.29亿亩。从放牧中退出的牧民,很多人变成草原管护员,守护着三江源生态。
水·工业
优、新、特战略告别“大老粗”
有人说:青海不用发展,保护好三江源,国家养着你。
“不发展,养懒汉。”青海省经委副主任宁克平说,“发展中的保护,才是最好的保护。关键是绿色发展。”
回头看,历史给青海留下什么样的产业结构?经过上世纪60年代的工业辉煌、七八十年代重工业的阵痛,走到今天,一、二、三产业比例是7%∶91%∶2%。工业比超重,且以重化工为主。
调结构,工业是难关。青海集中发展西宁、海西、海东三大园区,推行优化重化产业,扶持新兴产业,增加特色产品的“优、新、特”战略。
“‘优’来自循环经济。它正帮企业‘镁’梦成真!” 青海盐湖工业集团研发中心副主任海吉忠,站在金属镁一体化项目工地东南,指着一望无际的老卤池笑道:多年来,盐湖集团生产钾肥所排放的废液老卤超过6亿吨,顺堤坝绵延37公里。由于技术不成熟,老卤所含的氯化镁无法提取,反造成“镁害”。现在,废液老卤通过精制、脱水、电解,生产金属镁;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氯气可生产聚氯乙烯,“镁害”变成了“镁利”。
老卤,如今变成了“宝贝”,直接回排矿区,经淡水调配后,溶解原本无法开采的固态氯化钾。2.9亿吨固态氯化钾矿藏,按60%转化量计算,预期收益2000多亿元。
新能源、新材料是青海的新兴产业。在格尔木市东出口、南出口处,一行行太阳能发电板仿佛高原卫兵,整齐排列。综合考虑土地资源、电网和光伏产业链等要素,青海发展光伏产业优势显著。全省建成大型集中并网太阳能电站203万千瓦,占全国的49.5%,成为全球最大太阳能光伏基地。
作为资源大省,青海矿产资源储量居全国首位的有9种,在全国前10位的有54种。特别是柴达木盆地,矿产资源潜在价值达17万亿元。“在‘特’字上做文章,青海培育了百万吨复合肥、百万吨铝及铝合金、百万吨甲醇、百万吨纯碱、百万平方米藏毯。”宁克平说,中关村科技园已落户海东;在互助县,一家对虫草进行深加工的生物制药企业迅速崛起;牦牛肉、藏毯等高原特色农副产品加工等风生水起。青海“大老粗”工业正在逐步“向轻转”。
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淘汰落后产能。10年时间,青海淘汰落后产能604万吨,为“绿色经济”发展拓展了广阔空间。
水·活力
“机制创新”让源头之水滚滚来
9月26日,曲麻莱县飘起今冬第一场大雪。我们冒雪赶了500公里到达格尔木。这里阳光明媚、绿意盎然。
第二天,我们见到曲麻莱籍小朋友土旦达扎。他正坐在暖阳照耀的教室复习功课。
10岁的土旦达扎是长江源民族学校六年级(2)班学生。6岁前,他住在海拔4000多米的曲麻莱县,缺水,少电,大半年寒冬。
“以前,冬天只能窝在帐篷里。现在,教室、宿舍都有暖气,不光能上课,还能画画、做游戏。”土旦达扎的普通话很是标准。
校长商惜梅介绍,该校是三江源退牧还草与生态移民的配套工程。500多名学生都是来自三江源头唐古拉山镇和曲麻莱县的移民子弟。“学费、杂费、书本费全免,寄宿生每天补贴10元伙食费,西红柿鸡蛋、土豆炖肉,换着法吃,管饱为止。”
“配套学校是三江源补偿机制的产物。2010年,省政府下发文件,确定11项三江源生态补偿政策,包括教育经费保障、异地办学奖补、农牧民技能培训、转移就业补偿、草畜平衡等。截至2011年,共下达补偿资金22.47亿元。”李晓南说。
从先行先试启动生态补偿机制,到建立绿色绩效考核机制,体制机制创新推动青海三江源保护实现常态化。2011年底,国家决定建立青海三江源国家生态保护综合试验区,要求创新生态保护体制机制、建立新型绿色绩效考评机制。
翻开青海省黄南、果洛、玉树等三江源地区重点工作任务考核目标表,少了GDP和招商引资,增加了对三江源生态保护和建设工程项目完成情况的考核。
“别小看这一增一减,生态保护权重最高,对地方政府的工作着力点影响相当大!”治多县三江源办公室主任刘国辉说。
长江上游的通天河两岸,数十万亩草场曾因过度放牧变成黑土滩。水土流失,导致蜿蜒如龙的通天河不断“瘦身”。8年间,治多县通过围栏禁牧、人工种草等办法,治理37万亩黑土滩,仅通天河两岸治理面积就达17000亩。
不少黑土滩变成了“绿地毯”。长江源区增水45.8亿立方米,直门达站、新寨站、同仁站年均含沙量分别减少11.4%、60.3%、16.3%。
“保护好三江源,是我们的生态责任,更是政治责任。”青海省长郝鹏的话沉甸甸的。
守护三江之源,源清流清,呵护一“盆”清水,青海任重道远,责无旁贷;“保护好三江源,是我们的生态责任,更是政治责任。”郝鹏的话斩钉截铁。
源水流长,守护三江之源,青海还在路上。
《 人民日报 》( 2013年11月15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