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養老現狀調查:為兒女蓋樓房自己住鐵皮屋

2015年07月01日09:28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農民養老現狀調查:為兒女蓋樓房自己住鐵皮屋

  農民養老現狀調查:流著眼淚說滿意

  一個炎熱的夏日,75歲的劉桂花(化名)像往常一樣,站在一棟白色二層樓的門前乘涼。這是她花畢生積蓄蓋起來的,可她現在隻享有乘涼的權利。

  樓房歸兒子居住,她則被“趕”到樓房不遠處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皮房中。每到夏日,這個10多平方米大小的鐵皮房就像烤箱一樣。劉桂花或許將在此度過余生。

  在中國東部某省這個“新農村建設示范村”裡,老宅基地被收回,經統一規劃后,重新分配。但隻有兒子們擁有入住新居的資格,他們的父母,則要麼搬到統一規劃的“老人之家”社區,要麼跟隨兒子一起住。

  劉桂花無力在“老人之家”蓋房,兒子又不許她同住,隻得住進兒子買給她的鐵皮房。

  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村養老案例。

  去年年中,上海財經大學組織力量,對河南、甘肅、安徽、廣東等21個省份537個村的養老狀況進行調研。在分析上萬個樣本后,新近發布的《2014中國農村養老現狀國情報告》(下簡稱《報告》)顯示,在一半以上的農村家庭出現空巢化、三成老人生活上需要得到照料的背景之下,仍有將近八成農村老人對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況表示滿意。

  而根據調研人員觀察,像劉桂花這樣為兒女蓋新居、自己住在破舊屋子的現象並不少見。

  “這是農村老人在內心經過無數沖突、調適之后的無可奈何,這種滿意還不如不滿意!” 項目首席專家、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張雄說。他皺著眉,重重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

  就像耗盡了最后一滴燃料的火箭助推器,無論老人自己或是年輕人,都把老人的犧牲視為“天經地義”

  劉桂花一提起兒子就哭。好心的老人告訴她,回答調研學生的問題,會得到20元錢,這名瘦小的老人就守在比較醒目的兒子家門口,等著工作人員來找她做問卷。

  在河南鹿邑,摘一天煙草花能賺10元錢的老人把前來調研的學生團團圍住,爭著要做問卷,有的還與村干部產生了沖突。“真想給他們每人發20元。”課題組成員、帶隊調研的劉長喜說。

  《報告》顯示,隻有40%的中國農村老人有存款,從東部到西部,有存款的比例下降,均值是35741元。這意味著,農村有60%的老人沒有存款。而在報告中,農村老人一年的支出均值為11303元,其中人情往來的支出已位列當下我國農村老人支出第三位,成為較大的經濟負擔。

  河北無極縣的一對老夫婦,僅靠種地維持生計,年收入不足2000元,人情往來開銷比收入高出一倍。為了鄰裡鄉親關系和諧,老兩口得病不敢吃藥,隻能硬撐。

  本為“防老”的兒子,現也成為負擔。

  “現在農村結婚講究萬紫(5元)千紅(100元)一片綠(50元),這就是十幾萬,還得買車呢!”河南農家出身的劉長喜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由於農村男女比例失衡,比起小伙子,農村姑娘更容易在城裡成家,農村老年人背負了沉重的競爭壓力。為兒子娶媳婦蓋房子、准備盡可能豐厚的彩禮,成了他們避無可避的一道坎兒。

  劉桂花所在村的工作人員為前來調研的帶隊老師算了一筆賬,當地人均年收入6000元,兒子結婚彩禮加酒席10萬元,蓋房子30萬元,兒子成了家,老年人的儲蓄也基本掏空了。

  “我給兒子蓋完房子,孫子有時候還來看看我。”坐在用繩子圍成的院牆裡,一名老人滿臉輕鬆地說起自己的最大成就。不過調研的學生卻看出了悲哀。

  “婆媳關系怎樣?”有調研的學生問住在“老人之家”的一名老人。

  “好!”老人回答。

  “為什麼不一起住?”

  “自己自由一點。”老人說完,移開了目光。

  事實上,這個村子的很多老人和劉桂花一樣,安頓好兒子后,他們多數已無力再為自己蓋房了。“老人之家”土地歸集體所有,以自己小家庭為中心的兒子們也不願在老人住房上投入過多。這些傾盡所有的老人如同耗盡了最后一滴燃料的火箭助推器,默默地隱沒在“老人之家”黑漆漆的小屋裡。

  “年輕人住現代化小區,老年人住破磚瓦房,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前來調研的學生唏噓不已,當地的老人和年輕人卻並不覺得有何不妥。有年輕人告訴帶隊老師,將來自己老了,也會把現在的二層樓重新裝修留給兒子,自己去住“老人之家”。

  “付出與回報在兩代人之間並不對稱,但在傳統的大家庭裡代代貫通。”張雄將其歸因為傳統文化的延續,在物質條件匱乏的時候,一代代人選擇犧牲自己,為年輕一代提供比上一代更好的環境。

  一對老夫妻幸運地住進了孩子們的新村區。兒子外出打工,他們來幫兒媳照料孫子、耕種一家四口的土地。老太太高興地獲得了20元獎勵的訪談機會,每回答一個問題都要偷眼看看旁邊兒媳的臉色。59歲的老伴澆完兒子的地回到家,沖沖腳上的泥走進來,兒媳連頭也沒抬。

  當現代和傳統、企盼和現實沖突時,這些質朴的老農民隻能把上一代的道理拿來用,自己消化,獲得寬容,最終滿意

  追隨著房子和企業,大批大批的年輕人擠入城市,留下拋荒的土地和年邁的父母。空巢老人比例已經超過半數,達到55%。專家們認為,這並不新鮮的話題無疑是養老問題的重中之重。

  在調研過程中,常有學生為老人們的“樂觀”、“知足”感慨不已,有每月領取60元勞保的老人感慨“從沒想過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

  38歲的劉長喜理解老人對溫飽生活的感恩戴德,經歷過戰爭、動亂、飢荒等災難,這些吃上了“好面饃”的老人認為不交租、不冷不餓就是幸福,能吃能喝就是健康。

  然而同樣從苦難年代走過來、62歲的張雄卻對空巢老人的心理狀況擔憂。這名全國經濟哲學研究會會長表示,社會轉型的總能量必定會分解到每個社會成員中,困擾城裡人的緊張、焦慮、孤獨和無助也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滲透到農村老年人的生活中。

  “城裡人是在現代化文化的浸潤中慢慢變化,農村老人卻要在巨大的變化中進行自我調試。”張雄推斷說,當現代和傳統、企盼和現實沖突時,這些質朴的老農民隻能把上一代的道理拿來用,自己消化,獲得寬容,最終滿意。

  據此,下面的場景就不那麼令人吃驚了。有的老人語言不通,卻希望學生能留下來多聊幾句﹔有的被問到“是否孤單”就流眼淚﹔有的不知從哪扒出個月餅塞到學生手裡。

  然而參加調研的同學們注意到,有的老人嘴上說“滿意”,但“臉是苦的”﹔有的笑著說“滿意!”但又加上一句“不滿意還能怎麼樣呢?”廣東一位老人為給孫子騰房子搬到村委會看門,無奈地笑說“想回家”﹔即便是住鐵皮房的劉桂花,也沒有大倒苦水,只是用“不好”來回答“子女是否孝順”的詢問。

  另一組數據似乎也能說明農村老人的這種矛盾心理。盡管有七成農村老人希望能與子女同住或住在子女附近,仍有86.5%的老人對與子女間的關系現狀表示滿意。

  “這種‘滿意’比‘不滿意’更加悲哀。”張雄嘆息道,背后是老人們對自我訴求的放棄。就如同讓子女住新房、自己住舊屋一樣,老人們把自己的夢也完全移植到了下一代身上。

  但更多的時候,張雄眼中的光芒暗淡下來:“他們隻能靠寬容,不把自己一直放在沖突裡。”

  去年,他在湖南山區某村預調研時見到一名老人。這名老人自己砍樹、刨木板,在幾個親戚的幫助下,費了老勁在山腰上建成一幢二層小樓。山腳下的舊房子樓梯斷了,結滿蛛網,他要建一幢裝修得像城裡一樣好的新房子,隻為讓兒子過年回來時多住幾天。這個場景,令張雄心酸。

  這名學者通過調研發現,過年那幾天,走出土地的孩子們“像天兵天將一樣回來了,一個村的生命力在爆竹中得到閃現,老人一年的心酸孤獨在節點上得到平衡”。在每家必備的圓桌邊,失去傳統家長地位的老人們在頗具儀式感的相聚中,尋找著自我尊重的感覺。

  於是,電話就成為必備之物。無論在西邊的大山中,還是在東部的海邊,盡管電冰箱、洗衣機等電器的擁有量仍有很大差別,但擁有手機、電話的農村老人比例均佔到了四分之三以上。

  很多老人一再請求“一定要把我們的情況向上反映給領導”,“幫幫我們”

  劉桂花的兒子不管她,好在嫁到鄰村去的女兒“很孝順”,常來給她送點吃的。即使住在冬如冰窖、夏如烤箱的鐵皮房中,這名老人也不願走進養老院。

  調查顯示,有兒女的老人,即便出現兒女不孝等各種原因,6成老人也選擇居家養老。他們多數人對養老院有抵觸情緒。

  “我有兒有女,不去養老院!”廣東普寧市一個富裕村子裡戴金手鐲的老人說。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則表示“沒錢”。調查發現,超過半數的老人不接受養老院,多數認為那是孤寡老人去的地方,經濟不能承受、不自由、不光彩、去了怕子女被指責也是重要原因。

  據調查,一半以上的鄉鎮擁有養老院,近五分之三的鄉鎮擁有老人活動室。

  “擺設!”張雄拍著沙發扶手大聲說,“有擺設比沒有擺設好,因為是進步。”他認為,那些挂著鐵鎖的活動室至少說明了一點,僅有場地還不夠,還需要進行組織。

  和“擺設”相比,廣東普寧市一個集體經濟發達村子的狀況就相對可觀很多。村裡修建了農村公園,可以游泳的水渠圍繞著假山。村裡在廣場上舉辦過老人投籃比賽、聘請專業教練教授過太極拳。老人們可以在村裡的宗祠喝功夫茶,出自該村的企業家還向村聯防隊捐贈了巡邏用的摩托車。

  “其實很多問題都是用錢可以解決的。”劉長喜說,他認為農村養老的根本出路是以地養老,歸根結底就是讓從土地中獲取的收益更多地轉移到農民手中。

  然而調查發現,盡管半數以上的農村老人依然如“老黃牛”般在土地上耕種,隻會讓土地長庄稼的他們卻已經難以收獲財富和地位了。更多的地方政府從農民手中拿過土地,“種”出了樓房和企業。

  問卷以外,劉桂花以為學生是政府派下來了解情況解決問題的,為此激動不已。她並不是個例,很多老人搞不清楚學生和政府工作人員的區別,一再請求“一定要把我們的情況向上反映給領導”,“幫幫我們”。

  這些農村老人,有的建議公辦養老院由政府出資,老人免費入住﹔有的老獸醫拿出自己手寫的診斷家禽疾病的方法,希望學生帶到城市拿給專家看看﹔有的老人自力更生,希望自己的養豬場越辦越大,以后改建成養老院,這是他的“夢想”。

  在張雄看來,這些守在土地上的老年人是中國最后的農民、最后的傳統意義上的中國人,他們忍辱負重、逆來順受,習慣被剝奪、不知如何表達。他們“用自己的忍耐來維護家庭、家族以及村裡的榮譽”,“把村支書、村長的意識作為自己的意識,關於自己的理解是微不足道的”。

  “中國農村傳統的土地制度、勞作方式、大一統血緣關系正在被打碎,未富先老的中國農民正經受著巨大的心理緊張和焦灼。”張雄說,他們在意自己是否“中用”,擔心家裡的荒地和城裡的兒孫,他們沒有“滿意”的衡量標准。但對最切身的養老問題,他們卻並不十分在意,“就像太陽升起、月亮落下一樣自然”。(本報記者 陳墨)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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