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環保站

2015年02月04日06:59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孤獨的環保站

嵇大昕在整理別人送來的紙箱

嵇大昕給答對問題的小朋友發獎品

謝仁貞在環保站工作

  經濟基礎穩固了,才有時間追求精神層面的富足。

  在富人扎堆兒的高端小區推行環保,成功的概率是不是會更大些?

  台灣夫婦嵇大昕、謝仁貞也是這樣想的,可五年過去了,他們僅帶動了兩戶人家。

  這還不算,20天前,他們的環保站被小區的人砸了,肇事者竟是一名律師。

  這些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台灣人嵇大昕、謝仁貞自建的環保站被人砸了。

  堆在門口的玻璃碎了,幾盆花倒在草叢裡,塑料椅子和掃帚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這樣的宣泄似乎還不夠,環保站的門板上,被紅色水筆寫上了幾個臉盆大的“垃圾”,筆劃歪斜,觸目驚心。

  尋找破壞者並不困難,事發當天晚上,一名保安目睹部分經過:肇事者也是小區的住戶,和嵇氏夫婦家住同一棟樓,是東莞當地的一名律師。

  “實在是太過分了!”“應該要他道歉!”得知此事的鄰居替這對台灣夫婦忿忿不平。

  外人看到了環保站的傷痕,謝仁貞卻看到了環保站的末路。

  五年來,這座本意面向整個小區的環保站,一直是隻有兩個人的孤島。他們想盡辦法,願意涉足此間的人,卻始終寥寥無幾。

  “人們不理不睬也就罷了,現在做出這樣過激的行為,我真的有點不能接受。”已經60歲的謝仁貞說,他們很快要回台灣過春節,“節后,環保站就要逐步關停了。”

  作為東莞市第一個小區環保試點,五年來,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它真的要就此“死去”了嗎?

  生逢其時?

  環保站就設在東莞城紀城國際公館小區偏門進去不遠的地方,在一道燈火璀璨的長廊盡頭,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嵇大昕自己動手,用廢棄的燈籠骨架和雨傘,做成了兩隻吊燈,引來了如豆的一點光。

  它算不上一間真正意義上的房子,只是就著建筑挑空處的三面牆,再安裝一扇門板圍起來的一處空間,面積不過六七平方米。

  但主人對這裡很愛惜。廢品塞滿倉庫一樣的房間,卻被歸置得錯落有致:靠牆一字排列著四個貼了分類標簽的大桶,架子上的廢紙箱折疊成摞,鋁管、燈管用繩子捆扎起來,地面干燥整潔,空氣中隻能聞到院落裡飄來的桂花香。

  環保站的誕生算得上“生逢其時”。

  2010年,恰逢東莞市環保局大力推廣垃圾分類,政府計劃以小區為試點,以點帶面地帶動整個城市﹔與此同時,國際公館小區也在沖刺由環保局頒發的綠色社區。根據網上公布的評選標准,生活垃圾的分類回收和環保宣傳,以及人文方面的環保活動,所佔分值累計高達30分。

  兩位老人當時還不太清楚這些,他們只是把這裡當成晚年的一項事業。退休之前,謝仁貞就跟嵇大昕商量過,等以后時間充裕了,就專注於一項公益工作,一定要做好,當成事業來做。

  嵇大昕今年65歲,體格健壯,臉上總是挂著微笑,透著一股子活力。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他和謝仁貞先后從台北來到東莞。那時,嵇在一家台資企業做高級主管,謝則自己經營一家食品廠。

  2008年汶川地震時,兩人加入台灣慈濟基金會。從此,隻要一有時間,他們便時不時地去學校和敬老院做志工。

  建環保站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們有過環保志工的經驗,而垃圾分類是“門檻最低”“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環保站”的雛形就是他們的家。打從2007年搬進這個小區,他家的陽台上就一直擺著4個藍色的分類桶。住在18層的鄰居郭靜瑜發現,每次收廢品的人從他們家出來,總會帶出特別多的垃圾。

  她當時覺得很好奇,兩家人熟識后,在謝仁貞家的陽台上,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把不同種類的塑料都分門別類,感到十分“震驚”。

  謝仁貞跟她講了自己的設想:在小區裡建一個環保站,身體力行地帶動大家做垃圾分類、資源回收。郭靜瑜覺得想法很好,甚至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她從小的家庭教育就是“不能浪費”“要愛惜東西”,自己組建家庭后,總是對一些“棄之可惜”的舊物產生雞肋之感。

  她當即決定加入,成了小區五年來一直追隨環保站的兩戶之一。

  得到物業劃給他們的這塊地方,夫妻倆開始馬不停蹄地跑前跑后,設計架子的排列方式,添置環保站所需的物品。鄰居家裝修書房淘汰下的門板,他們高高興興地收下,作為環保站大門﹔別人家不要的塑料凳子,也被他們安置到環保站的角落裡,准備給將來參與的人們歇腳﹔謝仁貞跟郭靜瑜還一塊兒撿了把被人丟棄在路邊的長椅,配上一張舊桌子,擺在環保站門口,使這裡更像一個頗具古典情調的茶座。

  他們不滿足於“硬件”的完善,環保站正式挂牌之前,這對老夫妻還飛回台灣,在位於花蓮的台灣慈濟基金會總部接受了培訓。

  在那裡,他們和一百多號人擠在一間大教室裡,看環保視頻,學習國外的理念和做法,又到台北板橋的雙河環保站觀摩,系統學習實際操作方法。隻參觀這一家環保站,謝仁貞覺得不過癮。她干脆以娘家屏東為起點,從南到北,跑了十幾家大大小小的環保站“取經”。

  “世紀城環保站”終於正式挂牌成立了,物業很積極地幫忙籌辦了一場啟動儀式。他們后來經常強調,“世紀城”的名字和提供給環保站的那一小塊地,是他們支持環保的佐証。

  啟動儀式風風光光地舉行了。地點就在離環保站不遠處的社區“老年人活動中心”,一個四面敞開的建筑。地上鋪著紅毯,桌子上堆滿水果和免費飲料,環保站還派發了自制的“福袋”(禮物),見者有份。一時間,連環保站外一米多寬的長廊裡,都擠滿了湊熱鬧的人。

  當時,物業代表還站在麥克風前做了簡短的講話,告訴大家:環保站的主要工作,是宣導和帶領大家做垃圾分類和資源回收,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多多參與。人們熱烈鼓掌。

  熱鬧過后,人群漸漸散去,剩下來收拾殘局的隻有老兩口和前來幫忙的志工。謝仁貞有點兒小失望,但她相信:日子還長,人們最終總會被帶動的。

  如她所願,沒過多久,一戶“意大利先生加中國太太”的“國際家庭”加入進來,他們不僅常來環保站幫忙,還常常跟嵇大昕夫婦分享許多意大利垃圾分類的做法。

  老兩口很欣慰,這麼短的時間內,已經有兩戶家庭進來了。

  后來的五年裡,一直追隨他們的,也隻有這兩戶。

  艱難生長

  謝仁貞本以為,早期做志工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社會對“不計回報的付出”所顯現的驚訝。但環保站讓她見識到更多的表情。

  在小區裡看到手提垃圾袋出門的人,不管認不認識,謝仁貞跟嵇大昕總是要問一句:有做垃圾分類嗎?這一次,聽者的反應不僅僅是驚訝。

  “關我什麼事?”“這不關我的事!”近乎相同的回答,區別在於,說這話的時候,對方是附贈一個白眼,還是丟來一臉不屑。

  他們居住的世紀城國際公館小區是個富人扎堆兒的地方,主推戶型是別墅,帶私家車庫和花園,外界的人和車想要進入,必須經業主確認,才予放行。

  “我以為能住在高檔小區的人,素質總不會太差,推廣垃圾分類應該會比較容易。”謝仁貞回顧過去,覺得自己“過於樂觀”。

  “你對不認識的人去宣導環保,簡直是自找沒趣,你說做垃圾分類,人家會想,你是在搞傳銷嗎,你是在賣保險嗎。很多人都問這種話:你這個是詐騙集團嗎?”

  “有個衣冠楚楚的先生告訴我:‘這個我不知道,這是我太太的事,是我家阿姨的事。’難道制造這些垃圾的都是他們家的阿姨嗎?”個頭兒不高的倔強老太太,氣鼓鼓地說,“有的人就會說:我有交物業費、衛生費,這個事情不該由我來做。”

  面對面的宣導失敗了,老兩口隻好去翻垃圾桶,希望能用行動感化周圍的人。

  小區裡的人最初完全沒有任何垃圾分類意識。廚余垃圾和可回收的垃圾都混在一起,一包丟掉。

  嵇大昕常常蹬一輛自行車,單手扶把,另一隻手拖一個小推車,在這個佔地面積15萬平方米的小區裡,一個垃圾桶一個垃圾桶地扒,再用推車帶回環保站,分門別類。

  “所有的垃圾都混在一起,裡面可能有腐爛的食物,還可能有衛生間產生的垃圾,要在這些腥騷惡臭的垃圾裡面翻揀可回收的東西,那種滋味你能想象嗎?”陪父親翻過一次垃圾箱的小嵇一想起來就覺得難過,“一個垃圾箱翻下來,手上的那股味道,感覺洗都洗不掉。”

  19歲的小嵇心疼父母的付出,痛恨一部分人的冷漠和勢利。“時間過去這麼久了,過來幫忙的,始終就隻有那幾個人。我爸媽年紀大了終究是要回台灣的,他們在這裡推環保,是幫這裡的人改善他們自己的環境,我想不通,為什麼人們不但不領情,還要去環保站搞破壞,把東西亂丟?”

  郭靜瑜記得,分揀別人丟過來的垃圾時,一打開袋子,爛菜生的虫子便呼地一下扑面而來,讓她“心酸得想哭”。

  “嵇大哥、嵇大嫂他們兩個太不容易了,那個小房間原來連電扇、電燈都沒有,物業也不管。夏天蚊子多,他們就摸黑在那裡工作。”郭靜瑜說。

  過去幾年,她每天都會到環保站幫忙。除她之外,便隻有意大利人家庭的中國太太。之前,嵇大昕他們曾配過100多把鑰匙,分發給對環保站顯現出興趣的人們,可最后,鑰匙同它們的主人一樣,不見蹤影。

  不甘心環保站就這樣沉寂下去,他們絞盡腦汁地搞了許多活動。小區門口的一個店鋪空了很久,征得物業同意,謝仁貞借那塊場地,以每周一次的頻率舉辦環保分享茶會。

  夫妻倆和幾個志工把房間收拾出來,玻璃、地面全都擦得锃亮。活動隻堅持了三個月,謝仁貞最顯著的感覺是:人越來越少。

  起初,除了普通住戶,環保局、垃圾分類辦和物業的人都會過來參加。再往后,政府和物業的人不來了。最后,人們以各種理由,不再出現。

  老兩口又開動腦筋,覺得老年人時間充裕,一般也比較節儉,或許是個切入點。趁著早上晨練的時候,他們又開始跟晨練的伙伴們宣傳垃圾分類的理念,請他們幫忙向自己身邊的人推廣。

  反饋來得很快,一位大媽告訴謝仁貞,她跟牌友說起這事兒的時候,埋頭“修長城”的老太太們頭也不抬地甩來一句熟悉的話:關我什麼事啊?

  嵇大昕這邊,本來已經有一位老大爺想要過來參與,結果被兒女攔下了。老大爺挺抱歉地表示:自己出來撿垃圾,會讓孩子們臉上無光。

  並非所有人都對環保站不理不睬,只是,人們關注的點,在其他方面。

  趁著夫婦倆不在的時候,總有人拉著過來幫忙的志工打聽:他們家是不是沒錢,才去收廢品?收這麼多廢品,一個月能賣多少錢?人們不相信,這兩個台灣人不圖點兒什麼。

  “大家都是這個小區的業主,說句難聽的,誰也不比誰沒錢多少。”小嵇對此十分不爽,家裡工廠經營得不錯,在東莞也不隻國際公館一處房產。“我常常就跟我爸媽說,干脆把賣廢品的錢留一部分貼補家用算了!”

  其實,隻要走進環保站,就能打破一些揣測。環保站牆上的顯著位置,貼了幾張紙,其中一張是2014年度的收支明細,每個星期各類別的垃圾收了多少,賣了多少,月底的統計,全部清清楚楚地記錄在案。

  另一張紙上的內容,則具象了這些數據的意義:回收50公斤廢紙,可挽救一棵20年的大樹,世紀城環保站已回收4622公斤,相當於92棵20年的大樹﹔回收一個鋁罐,可節省3小時看電視的電能,世紀城環保站已回收1314個,相當於3942小時看電視的電能……

  到了年底,表格中的數字還會轉化成一張支票,以世紀城環保站的名義捐給貴州、廣東河源和廣州中醫藥大學的貧困學生。

  過去,為了醒目,謝仁貞總是把明細和支票回執貼在環保站外的牌子下面,但發現沒用,根本沒人過來看。

  “人們寧願遠遠地觀望,停留在負面的猜想,也不願走過來了解。”謝仁貞有些懊惱。

  與探聽八卦的熱衷相比,對於嵇大昕和謝仁貞所做的事情,甚至於那個被樹木掩映的角落,人們更傾向於保持一種禮貌而疏遠的距離。

  有時候,看到有人站在不遠處朝這邊張望,謝仁貞都熱情地會招呼對方:你過來啊,過來了解一下,來喝茶呀!結果,不招呼還好,一招呼,對方扭頭就走。

  說起環保站,小區裡幾位正搓著兩塊錢麻將的老年人,不假思索地評價道:“環保肯定是好事啊,都是一個樓的,肯定支持。”

  “我家還送過垃圾給他們呢。”一位大爺用力擲出一張牌,說道。

  “你想打聽環保的事兒,最好直接去問他們。”一位化著淡妝的大媽謹慎地朝環保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執著於面前的牌上,“我們說不出什麼,年紀大了,好奇心沒那麼重了。”

  但說起環保站被砸的事情,一桌人卻齊刷刷地抬起頭:“真的啊?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呀?”

  沒人知道內幕,八卦很快結束,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講話。一陣涼風吹過,大媽裹緊了皮衣,繼續鏖戰。有關環保站的討論,到此結束。

  屢試屢敗

  在大人當中的推廣失敗了,通過孩子影響大人,有沒有可能成功呢?

  謝仁貞想起了台灣那邊的理念:從娃娃抓起,從小抓起。他們會影響和帶動他們的家人。

  世紀城環保站有過小范圍的成功案例,郭靜瑜的兩個孩子就經常跟著媽媽來環保站干活兒,回到家裡,看到爸爸亂丟垃圾,還會大聲指責。

  兩個老人決定試試。他們請求物業幫忙,向業主群發短信,通知大家:環保站將義務開展環保教育活動。地點,還在挂牌典禮的舉辦地。

  他們再次鋪上紅毯,准備飲料和點心,志工還捐了一台投影設備。昔日熱鬧的景象在這裡悉數重現,孩子們唱歌、跳舞、看環保動畫、做環保游戲,答對問題還有玩具作為獎勵,氣氛十分熱烈。

  這次活動過后,著實有一些孩子跑過來,躍躍欲試地想幫忙。才一跑過來,站在遠處的家長們就開始喊了:“那邊很臟的,不要過去,會生病!”然后快步過來,把孩子們拉走。

  “效果還是有的啦。”嵇大昕自我寬慰,“比如我們教小孩子那個‘環保十字口訣’:瓶瓶罐罐紙電一三五七,他們很快就記住了。”他伸出十個手指頭解釋:“瓶就是寶特瓶(飲料瓶)、玻璃瓶,罐是鐵罐、鋁罐,紙是廢紙,電是電池,一是舊衣服,三是3C產品(數碼產品),五是五金類,七是其他。”

  他每解釋完一條就縮回一根手指,十字口訣說完,粗糙的大手正好握成兩隻拳頭。這口訣是台灣在宣傳垃圾分類時,為了方便民眾記憶而發明的,分類分不清楚的時候,伸伸手指就能想起來。

  嵇大昕在環保站的一面架子上,收了很多舊文具。他舍不得丟掉,覺得小區裡這麼多孩子,或許會有人用得上。於是,那個架子總是越積越滿,清空一撥又一撥,到現在為止,隻送出去一個鉛筆盒,郭靜瑜把它拿到工廠辦公室,當筆筒用。

  針對兒童的活動舉辦了三次,來參加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后,小孩子們都是沖著玩具的環節來的,搶完玩具就跑掉了。

  在活動中,謝仁貞發現一個特點,孩子們在回答環保問題上,幾乎都能說得一套一套,比如為什麼要環保?孩子會講得繪聲繪色:“地球爺爺生病了,我們要從自己做起,保護環境,醫治地球。”又比如,垃圾應該怎樣分類?孩子會對答如流地說出“環保十字口訣”。但到了活動結束后,真正到環保站幫忙,或把廢品送到環保站的孩子卻少之又少。

  環保局和垃圾分類辦一度邀請嵇大昕夫婦,到各種學校裡,為老師和孩子們宣導垃圾分類,幫忙籌劃學校裡的環保站。

  整個東莞的小學,他們去了有十幾所,還有一些,是學校直接把小朋友們拉到小區的環保站來。但“效果並不理想。”

  很多學校接受過一次環保教育后再無反饋,個別邀請他們回訪並深入指導垃圾分類的學校,結果做得很一般,“隔了幾個月再去看,回收的垃圾還是隻有那麼一點點。”

  謝仁貞還曾受環保局邀請,作為評委,參加中小學環保演講比賽。一位老師聲情並茂地講完下台時,她問對方:你在學校裡真的有帶領小孩子做垃圾分類嗎?老師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謝仁貞說:“那就是了。所以,我認為你的演講很空洞。”

  環保局的工作人員也曾向謝仁貞表達出推行垃圾分類的無力感:“錢也花了,力也出了,人們就是不願意去做。”

  “環保不是一個立竿見影的事情,很多人覺得做與不做,似乎看不到什麼區別,但這個是造福我們子孫后代的事情。就說這個飲料瓶,如果人們不去使用,或者回收利用,那工廠就不需要生產那麼多,那也不需要開採那麼多的原油,其實就是保護資源。”嵇大昕語重心長地說。

  作為台灣輔仁大學會計系的畢業生,嵇大昕同抽象的數字打了一輩子交道,但現在,他真切地感覺到周遭環境帶給他的難題。主要是根深蒂固的“面子”在作怪。人們住豪宅,開豪車,過著與國際化接軌的生活。觀念卻沒跟上物質的進步。

  “就比如砸環保站的那個人,他是律師,接受過高等教育,卻認為環保站等同於垃圾站,因為掃了他的面子就動用暴力,試問,是什麼讓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還保留著土豪的心態?”那位律師之前就曾到物業投訴過,認為在高檔小區建“垃圾站”會拉低整個小區的檔次。

  在台灣,很多環保志工都是老年人。環保站同時是老年人的活動中心,兒女們早上要上班,就把老人帶去環保站,那裡有茶水和午餐,有時還會舉行一些活動,帶領長者們做簡單的環保工作。年紀大的折報紙,年紀稍輕一些的則干點體力活兒。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同樣的模式在這裡卻無法實行。“很多老年人放不下身段,覺得撿拾垃圾很難為情。”

  大環境也不夠“給力”。雖然政府一再宣傳,真正實施起來,各環節卻漏洞百出。國際公館小區裡也放置了藍綠紅黑四個顏色的垃圾桶,卻沒有標簽,小區的垃圾車過來,也不過是簡單粗暴地把所有垃圾一股腦倒進車斗,前期的分類,因此顯得十分徒勞。

  台灣現在的做法是,每天派兩部環保車進入居民區,一部車收廚余和衛生間的垃圾,另一部則按照周一至周五,每天收一種可回收的垃圾,比如,周一收紙張,周二收塑料瓶,以此類推。住戶們需要將不同種類的垃圾放入不同顏色的垃圾袋,放錯了就要被罰款。

  “意大利也是這樣。”那位意大利人的中國太太告訴嵇大昕,當地政府每個月會提前把月歷發給大家,上面注明某天收哪一樣垃圾,提醒民眾分類。

  嵇大昕心裡依舊存著一絲樂觀。經過這五年,小區裡很多人開始把“感覺上能回收”的垃圾放在環保站外面。“這就是進步。”他說,“在台灣,一開始推廣垃圾分類也非常難。后來,靠立法,由政府帶頭強制推行,才慢慢有了效果。這個過程也經過了二三十年。”

  他們還在嘗試尋找能夠觸及人們心靈的辦法。但到目前為止,僅有的一次成功卻也令人啼笑皆非。

  那是一出在一家工廠演出的環保短劇。短劇名叫《過奈何橋》,主要劇情便是:人如果生前浪費食物,死去之后,過奈何橋投胎轉世之前,就會有許多大小鬼怪攔住你,讓你吃光所有生前浪費過的糧食。

  自打這出迷信色彩極其濃厚的話劇演完,工廠食堂的廚余桶一下子空了許多。工人們再也不浪費食物了。

  自得其樂

  時間過去了近3個星期,砸環保站的律師依舊沒有露面。物業說,每次打電話過去,對方總是說自己很忙。

  “他說電話裡講不清楚,意思還是覺得雙方都有錯。”物業無奈地說,“都是業主,我們也不能強迫誰。”

  嵇大昕的心情似乎並未因此受到影響。又是一個周一,好像士兵渴望戰斗一樣,他每到這天就顯得興奮異常,一大早,就把原本擱在環保站裡的分類桶搬到了外面的長廊上。

  這一天,收廢品的貴州人阿香會過來,統計一周以來的回收成果。但同時這也是一個星期當中,最為辛苦的一天。

  平日裡,嵇大昕雖然每天都會來環保站整理,但小區的人們不斷地送垃圾和舊物過來,整理的速度總是趕不上增加的速度,再加上志工帶來積攢一周的可回收垃圾,周一的清理,是個耗時耗力的大工程。

  不一會兒,兩個穿著慈濟背心的台灣志工來了,嵇大昕找出兩個塑料矮凳給她們。這些堆在小屋裡的塑料矮凳終於等到了一周一次的用武之地。

  在小屋裡翻騰了一陣,他掂著一個青花瓷的空酒瓶走了出來。

  “這個務必要宣導一下,這種材質是最難回收的。燒,燒不掉﹔埋,埋不爛。現在的商家過度包裝,觀念真的要改一改。”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不戴手套的雙手早已經蹭得黑黢黢了。

  嵇大昕和謝仁貞平日裡的分工很明確,他負責出體力,謝仁貞的職責主要在數量和金錢的統計上面。

  這幾年,因為環保站的體力勞動,老人的腰圍瘦了一大圈,啤酒肚也不見了,原本用來敲擊鍵盤和握簽字筆的手,變得布滿干燥細紋。收廢品的阿香常勸他:用姜水泡手試試。

  出出進進,郭靜瑜時常看到嵇大昕滿頭大汗地在環保站門口干活兒。老人不辭辛苦的熱忱讓她很感動,除了行動上的支持,郭靜瑜還出錢找電工,為環保站裝上了電風扇,買了蚊香和花露水。

  她常常為兩位老人慨嘆:“他們那麼努力地做一件好事,怎麼就這麼難?”

  嵇大昕有他自己的快樂,他和志工們一邊干活兒,一邊用閩南語聊天,愛開玩笑的老人說自己是蔡依林的師哥,隻不過他畢業的時候,蔡還沒出生罷了。

  不一會兒,胖胖的阿香騎著電動三輪車過來了,“收嵇叔這邊的廢品最省事兒,他分得最細。”

  銀行賬單信封上的塑料紙,他會揭掉,分別歸類﹔硬紙箱連接處的鐵釘,他也會摳下來,歸到鐵制品的桶子裡。

  阿香被嵇大昕的細致所感動,收廢品時總想給他高一點的價格,但嵇大昕不許。“他打聽過,知道市價。”

  細致的分類相當耗時,平日裡,他都要整理兩三個小時,到了周一,往往會耗掉整個一上午。

  “每天都會有人來送。”謝仁貞說,之前過年時,他們回台灣前都會在環保站門前放一塊牌子:主人回家過年,近期請不要送廢品過來。結果,回來的時候,環保站門口還是堆得滿滿的雜物。

  “很難說,是人們已經有了資源回收的意識,還是真的當我們是收廢品的了。”謝仁貞說,“我希望是前者。”

  說話的功夫,不遠處一個穿著白色套裝,氣質很高雅的中年女士正在刷卡進門。嵇大昕壓低了聲音說:“那邊就是那個律師的太太。”

  感覺到有人望著她,那位女士朝環保站的方向瞥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進了樓門。

  “我希望他能夠有個真誠的態度,並保証不會再做出過激的行為。”謝仁貞說,“我要的不是一句敷衍的道歉。”她擔心,對方將來做出更加過激的事情,會傷害到志工和他們自己的安全。

  一陣沉默過后,嵇大昕的熱情又高漲起來。阿香剛剛給廢品稱完重,這一周的量不算大,但幾件舊電器起到了加分的作用。他們共計賣掉了227塊,阿香照例多給了3塊錢,湊成了整數,“就當我對環保的一份心意。”

  還是有人不解,問嵇大昕:“同樣是捐錢給貧困學生,為什麼非要用這樣辛苦的方式?”

  “辛苦換來的錢,不是冷冰冰的,每一分錢都有百分之百的溫度。”他說。

  清掃過后,嵇大昕轉身關上了環保站的門。被人涂抹的“垃圾”二字還留著清晰的印跡,在那旁邊,貼著夫婦倆自勉用的字條:用歡喜心付出,用感恩心投入,就不會辛苦。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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