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柔弱也可以刺透人心

德国《图片报》删除了8日的所有图片以回应质疑者

　　究竟什么样的照片才会给这个喧嚣的世界有力的一击？小艾兰柔弱而孤寂的背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记，却不可抵挡地直抵人心

　　9月2日早晨6点，土耳其南部度假胜地博德鲁姆附近的一处海滩，摄影师尼鲁弗·戴米尔面对一具小小的尸体按下了快门。画面中，一个幼童静静地俯卧在海滩上，四肢蜷曲，湿透的深色头发看不出是直是卷，身上的T恤衫鲜红。戴米尔也许并没有意识到，她眼前的这一画面将改变世界。

　　当天凌晨，两艘充气船在附近沉没后，海浪将船上移民的尸体冲上海滩。这种场景，对于土耳其DHA新闻社长期报道难民危机的摄影记者戴米尔来说，并不算新鲜事。然而当她看到那个孩子的尸体时，她却几乎无法站立。在目不忍视的惨状面前，身为记者的职责催促着戴米尔没再犹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哭喊被世人听见。”

　　几个小时后，土耳其的社交网络上已经因此而震动。下午1点，一名拥有4万多粉丝的土耳其网友在发布叙利亚3岁小难民艾兰·库尔迪在海滩遇难的照片后，在推特（Twitter)上呼吁：“请在你的推文中写下#被冲上海滩的人性 这个话题。这出惨剧必须为世人所知。”不久后，土耳其语的话题“#KiyiyaVuranInsanlik （被冲上海滩的人性）”迅速登上推特全球热门话题榜首。

　　当地时间9月2日下午，在瑞士日内瓦，人权观察组织紧急事务总监彼得·布克尔特在社交网站上用英文发布了这张图片。据加拿大广播公司（CBC）观察，这点燃了小艾兰的影像在全球范围内传播的第一把火。这条推特共获得2332次转发，其中不乏加拿大红十字会、电视新闻主播等名人大号。

　　小艾兰的照片迅速在全球网民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大批网民对身着红衣的小艾兰形象进行二次创作。同时，全球各地一些愤怒的观察员、活动家和媒体人认为这张照片可以成为推动国际社会遏制叙利亚战争的催化剂，纷纷加入传播链条，甚至不少仍然生活在伊斯兰国武装镇压阴影下的叙利亚社会活动家也参与了传播。

　　当天晚些时候，土耳其国家安全委员会发布声明：“欧洲各国面对大批移民的处理方式令人担忧，已经引发了悲剧。我们认为应该从基本人权的角度看待难民问题。”声明同时提到，土耳其船舶已经连夜从海里救起近100名试图从博德鲁姆去往希腊科斯岛的难民。

　　第二天早晨，整个世界似乎都被3岁难民艾兰·库尔迪的悲剧惊醒。

　　小艾兰登上了欧美几乎所有主流报纸的头版。他的死亡是近来中东欧一连串龃龉混乱中一次令人屏息的寂静，这个瞬间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英国《卫报》等媒体甚至不约而同地认为，小艾兰俯卧海滩的照片扭转了欧洲各国对于难民问题旷日持久的辩论导向，难民举步维艰的处境也由此获得了世人的关注。

　　国际慈善组织“救助儿童会”认为这张图片必然会对公众意见产生巨大冲击：“在难民的真实困境被淹没在统计数据之中时，这张照片成了难民悲剧中人性的一面。”

　　不见鲜血，却仍然能刺痛所有人的眼睛和心灵。这样一张照片，注定从公之于众之日起就会面临无数争议。9月3日，几乎所有主流大报都回避了小艾兰独自俯卧海滩的近景，而选择了一名警官抱起小艾兰尸体的瞬间。英国《独立报》是英国境内唯一一家选用那张“更残酷”的图片的报纸。对于“残酷”影像的力量，《独立报》的编辑如此解释:“我们认为，而且始终认为，冲击力是新闻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才有民主。我们的动机并非搏眼球，而是为了用冲击和震撼去推动世界采取行动。”

　　同时，有很多人也在批评主流媒体传播这样的照片。面对反对者质疑的声浪，德国《图片报》的回应是，选择在整版发布小艾兰照片后的9月8日，删除了当天报纸版面和网页上的所有照片。这份德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在声明中将小艾兰的影像与著名的越战女童照片相提并论，并指出：“世界只有看到真相才能改变。”“小艾兰这样的图片已经成为老生常谈，我们已经无法忍受，但我们必须展示这些图片，因为它们记录了这场危机中，我们文明的一次历史性失败。”

　　这张照片，实际上是被网民无数的转发和呼喊送上了传统主流媒体的版面，送到了普罗大众的面前。近年来通过这种方式走进我们视野的影像和事件不胜枚举，媒体选择新闻图片的准则为此也一定程度上发生了改变。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教授阿尔弗雷德·赫米达在采访中指出，互联网传播给了所有内容一个打动人心的机会，“在主流媒体的世界里，媒体必须警告读者——这篇文章含有刺激性图像；但当浏览社交网络时，你不会得到警告，内容就直接跳到眼前。也许并没有进行选择，某张照片就这样击中了你。”

　　9月5日，德国和奥地利决定开放边境，接收滞留在匈牙利边境的数千名难民。

　　9月7日，巴西总统迪尔玛·罗塞夫提到小艾兰在土耳其海滩遇难的照片，称它“触动了我们每个人，也带给世界巨大挑战”。他表示：“尤其是在这个困难和危机的时刻，我们必须张开双臂欢迎难民。” 此外，委内瑞拉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智利总统米歇尔·巴切莱特、英国首相卡梅伦也分别承诺将接收难民。

　　小艾兰的照片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世界，为难民危机打开了新局面。戴米尔认为她拍摄时的目的实现了：“我很高兴这个世界终于开始关心难民的处境，哀悼死去的孩子。希望这张照片能改变欧洲对移民的看法，从此不再有人在逃离战乱的路上死去。”

　　在12年来拍摄难民的历程中，这是她的照片第一次引起如此大范围的关注和讨论。然而拍摄给她带去的痛苦也难以消弭，那天的所见所闻仍然让她彻夜难眠：“我希望自己从没拍过这张照片。我更希望能拍摄艾兰在沙滩上玩耍的样子。”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