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人必須記住的字(慶祝新中國成立七十五周年·河山錦繡)
從左至右分別為甲骨文、金文、戰國文字、小篆、隸書、楷書中的“中”字。 |
8月12日,從景山上沿北京中軸線向北眺望鼓樓。 |
如果讓你說出,最能代表中國文化的一個字,相信一定會見仁見智,各有所鐘。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中國文字浩如煙海,這不足為怪。
北京中軸線申遺的成功,把世界目光吸引到有著3000多年建城史、800多年建都史的北京。那歷史的如椽之筆,飽蘸古墨,以遒勁不衰的中鋒,在原本是幽燕荒野、華北水鄉的北京,工整肅然地鐫刻下一個大寫的“中”字。在凝視這個偉大創意時,不能不思考,何以為“中”,“中”為何意?為什麼說“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是的,我想說的這個字,就是中軸線的“中”字。
北京中軸線,是古代中國在建設史和建筑學上的貢獻。從穴居、巢居到地面筑屋,從散居到聚居,從聚落中心線到城市中軸線,世代中國人巧用自然、接續勉成。中軸線蘊含天人相通的哲學思想、以人為本的設計理念、規整平衡的總體布局、規范有序的形制法式、獨特細致的風格呈現、和合相諧的系統構成,是建筑學上的經典范本。
那麼,“中”字與中軸線有什麼內在關系?
今天的“中”字,筆簡意賅,卻意涵有力。甲骨文的“中”字,形如旌旗直立在木杆上,上下旗面之間,留有一方缺口,示意為“中間”。《爾雅》未列專解,但釋義中多處用到,為“其中”“內部”之意。《說文解字》曰,“中,內也。從口,上下通”,古義有以下通上、由外通內,以及“日午”之意。《康熙字典》裡的“中”,還有中正、中的﹔成功、告成﹔應合、遭遇、要領等含義。其語義發展至今,既是一個時空、地理概念,也是一個哲學、實踐概念。
居天地之中
取意居中。此“中”即是“中心”,是天地之中、萬物之心。“居中”,是文明的萌芽、“中國”的源起。
南北何以為界,東西何以兩分?“五方”以什麼為圓心,“六合”靠什麼分辨其位?天圓地方、四面八方離不開這個“中心”。《史記·集解》曰,“帝王所都為中,故曰中國”﹔“何尊”有銘文曰,“宅茲中國”﹔《詩經》曰,“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尚書》《逸周書》載,“大邑”“土中”,以及“地中之國”“地中之都”等,這是“中國”的由來。國家要有國都,空間要有重心,群體要有中心。“中心”觀念、“中國”意識,是邦國、國家形態出現的前提。這是觀念在發芽。
中國先民的“求中”意識,是一種信仰。4300多年前,是古國時代進入王朝時代的過渡期。考古認為,今山西襄汾的陶寺遺址,很可能是堯的都城。堯帝通過圭尺、立表測量太陽的影子,確定這裡是“地中”,於是建立了都城。這裡的宮城、外城、城垣、城門、道路、功能區的布局表明,堯都是國家的雛形,是“最初的中國”。《清華簡》載,舜帝“求中”於“鬲茅”,即今歷山,設舜都﹔禹帝則“求中”於今鄭州登封嵩山的王城崗,設為禹都。考古工作者在嵩山附近還發現,夏商在此附近建都眾多,如鞏義雙槐樹遺址、新密新砦城址、偃師二裡頭遺址等。商代的君王上甲微重新勘測,也認為“地中”為嵩山。西周王朝擇豐鎬為中,東周王朝選洛邑為中,以“中”建都。春秋時期,河南濮陽、山東定陶一帶,因“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被認為“陶為天下之中”。秦漢時期開啟大一統中央集權的帝國時代,秦漢、唐宋相繼在咸陽、長安(今西安)、洛陽、開封一帶建都,繼承了“擇中建都”的原則。金中都建於燕京(今北京),因為金人認為“燕京乃天地之中”,也從此奠定了元、明、清定都北京的基礎。幾千年來,“地中”不斷調整游移,說明中華先祖的活動半徑在擴大,對天地空間概念的構建在不斷完善,對天之中、地之中及天人關系的認識在不斷加深,但萬變不離其“中”。這是信仰的延續。
萬山磅礡,必有主峰,山川莫不以之為中。地球有軸心,宇宙有中心,凡物有內心,肉眼不可見,卻無處不在。運動的圓心、旋轉的軸心、人體的重心,是變幻空間的中心﹔中心構成軸心、形成核心,中線是中心的具化,中軸是延伸的、成長的中線,是生機靈動、有生命力度、不斷發展的卷軸。“中”形成了對稱、對仗,是整齊布局的規則,方位從此清晰,道路從此明確。“中”是空間概念、幾何定義,更是時間觀念、秩序理念﹔是物體形態、物質存在,更是精神皈依、心靈指向。“中”是向心力、伸展力的目標,是方向力、引領力的指引,是權威力、統治力的集合,是創造力、戰斗力的集成。這是智慧在生根。
“中”即是“通達”,上通神靈,下通凡俗,靈性匯通暢達。上有天帝居“天極”,下有帝王居“土中”,從“擇中建都”到“擇中建宮”“擇中建殿”,此為上下相通、天人合一﹔種子破殼而出,向下生根,向上發芽,此為內外相通,一切從“中”出發。“中”也指地理上的通達,指南指北,辨東辨西,四通八達。陸上絲綢之路從長安出發,通過中亞、西亞,通往歐非,溝通中外﹔海上絲綢之路,從東南沿海出發,遠渡重洋﹔茶馬古道從雲南西雙版納、普洱和四川雅安、陝西漢中出發,走青藏高原,連通南亞﹔萬裡茶道從福建崇安出發,攜鄂南羊樓洞的青磚茶、福建武夷山的岩茶、湖南安化的黑茶,到蒙古國、俄羅斯,一路飄香﹔古蜀道從川渝出發,經陝甘通往印度,打通西南﹔長江萬裡,黃河九曲,大運河連通南北,國道縱橫馳騁。人走八方,物流天下。有道路的暢達,才有心靈的通達。這是文化在行走。
“中”即是“家園”。甲骨文裡的“中”,原本是部落氏族的旗幟,豎立在聚落的中心,民眾望之而趨附。立幟為中,天下歸心。從9000年前的河南賈湖、6000年前的陝西姜寨等聚落遺址,河南鞏義雙槐樹、登封王城崗、新密新砦、偃師二裡頭、鄭州大師姑等夏朝遺址,到鄭州商城、偃師商城、殷墟遺址,再到西周豐鎬宗周、東周洛邑成周遺址,秦代的咸陽、漢唐的長安和洛陽,都是曾經的家園故國。那裡有城址、宮殿基址、墓葬、青銅器和玉器、陶器、刻畫符號和文字,那裡有原始的農業經濟、生產工具和貧富差異、階級分化,那裡有象征王權的玉戈、玉鉞、玉戚、玉牙璋,以及軍隊、兵器、城防設施,見証了從以祭祀為中心的古國時代、王權軍權為中心的王國時代,到天下一統的帝國時代的發展。這是思想在成長。
“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中華大地幅員遼闊,從中原腹地到西域荒漠,從京畿重地到邊陲小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一統”觀念鐫刻在中華文化的基因裡。天下一統理念、一個中國原則不動搖,國土不可分﹔平在四方、穩在中央,國家不可亂﹔多元一體、中華一家親,民族不可散﹔后浪推前浪,陳葉培新葉,文明不可斷。公元1771年,生活在伏爾加河流域一個半世紀的蒙古族土爾扈特部,為反抗沙俄壓迫,毅然開始了東歸清王朝的史詩般歷程。他們挈婦將雛、扶老攜幼,向著東方,向著祖邦,踟躕前行。一路上缺衣少食,飲冰餐雪,屢遭強大的沙俄、驃悍的異族圍追堵截,戰死、餓死、病死無數。17萬人浩蕩出發,歷時8個月、行程上萬裡,到達新疆伊犁河畔時,隻剩下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淚眼巴巴的7萬人。淚血鋪就回家路,一枕長哭痛斷腸。家園猶在,故土不棄,心便有歸宿。這是鄉愁在奔走。
“中”是天地之中,也是文化的中心。在《山海經》《禹貢》《竹書紀年》《穆天子傳》《淮南子》的記述裡,遠古的昆侖山曾是“萬山之祖”“天地之中”“天之中柱”“地之中央”,是伏羲、女媧、炎帝、黃帝開辟的家園,是周穆王和西王母對歌對詩、贈絲贈玉的瑤池。在西出陽關、戈壁茫茫的絲路上,敦煌是文化的中心、文明的驛站,中華文化、古印度文化、古希臘文化、伊斯蘭文化在這裡推杯換盞,各種宗教在這裡共赴盛宴。這是文明在交融。
當今中國,首都北京是祖國的心臟,是中華兒女心系之地。中國公路“零公裡點”標志,坐落在天安門廣場正陽門前的中軸線上,“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代表4個方向、28顆星宿,64個方位。這裡是輻輳中國的中心,中國干線公路起點從此有了象征性的標志,通都大邑、偏遠村鎮從此知道自己的位置,高速、國道上飛馳的汽車從此記住了自己的裡程。絲路迢遙,千年同風﹔海外撤僑,萬裡歸途。所有的指針,向著家的方向。這是祖國在心中。
秉萬事之中
取意秉中。此“中”即是“公理”,是公平、公正、公道的總和。“秉中”,是處理萬事萬物的法則。
《尚書》曰,“允執厥中”,“中”是帝王之道﹔殷墟卜辭中,商王居“中商”而立,有高於四方之意,有中興殷商之寓,中國第一部辭書《爾雅》中“殷”即有居中之意﹔周文王告誡兒子周武王,《易經》的核心是“求中”﹔周成王向天禱告,“宅茲中國,自茲乂民”,身居中央之土,當為天下之民﹔《論語》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北辰居其所,眾星參北斗,以之為中﹔《左傳》曰,“舉正於中,民則不惑”,“居中”“秉中”“求中”是為政的核心觀念﹔儒家的“守中”也通墨家的“節用”,告誡福不可享盡、利不可佔盡、話不可說盡、勢不可用盡﹔時運否極泰來,人生苦盡甘來﹔執兩用中,無過無不及,守中而致和。這是治世之要訣,也是人生之秘籍。
“秉中”講求“公正”。晉朝《傅子》曰,“夫有公心,必有公道”,有公道才能有好的制度。《呂氏春秋》曰,“公則天下平”。天下為公,萬物並育生發,天地並行不悖。民為邦本,中正才是本﹔為政以德,“中”即是正﹔自強不息,強在心中﹔厚德載物,道在德中﹔講信修睦,“中”即是誠﹔親仁善鄰,內有仁而外有德,德不孤則必有鄰。
“秉中”講求“中和”。《中庸》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隻有“執兩用中,守中致和”,才能行穩致遠。《尚書》曰,“建中於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以“中和之道”教育民眾。《管子》曰,“畜之以道,則民和﹔養之以德,則民合”,強調和合並舉。遵中華之正統為“中”,守正即是“守中”﹔融各文化之優長以“和”,求和就是追求多元一體,尋找最大公約數。“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是中華民族的和合觀。
“秉中”講求“融合”。作為少數民族政權的都城,北魏洛陽城、金朝汴京城,以及作為金中都、元大都、清都城的北京城,承襲了漢民族《考工記》的“中和”理念。北京歷代帝王廟始建於明朝嘉靖年間,清朝時乾隆皇帝以“中華統緒不絕如線”的理念重修以祭。中國歷史上共有460多位帝王,歷代帝王廟選擇188位聖賢帝王入廟供奉。這其中,既有三皇五帝,有漢民族帝王,也有鮮卑族的北魏皇帝、契丹族的遼皇帝、女真族的金皇帝、蒙古族的元皇帝、滿族的清皇帝。君不分族,皆為正統﹔民不分家,皆為兄弟。從地域上合、從民族上合、從語言上合,有與無相生、難與易相成、長與短相形、高與下相傾、音與聲相和、前與后相隨,是“和”與“合”的過程。生物具有多樣性,文化富於多元性,相和相生,同則不濟。“秉中”還須“惟新”“日新”,舊邦新命,邦命方長﹔不守正道,無以創新﹔守不住“中”,也創不了新。求和方能求同,求同還須存異,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是“致中和”。
譬如節氣,中國先民運用長期積累的認知,提出二十四節氣。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表征季節變化,以小暑、大暑、處暑、小寒、大寒表征氣候變化,以雨水、谷雨、白露、寒露、霜降、小雪、大雪表征天氣現象,以驚蟄、清明、小滿、芒種表征物候現象,由此培育出農耕文明特點的節氣文化。春種夏忙,秋收冬藏,是四時之和諧﹔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是長治之和諧。應時而至的節氣,體現了中華文化的“中”與“和”。
譬如建筑,是關於線條和色彩的藝術。無論是橫直、方圓、長短,還是高低、粗細、繁簡﹔無論是梁、柱、脊、枋、檐、斗拱,還是基礎、框架、廊道、城牆﹔無論是宮殿廟堂、亭台樓閣,還是街弄裡坊、道路城壕、中心軸線,都是線條的交叉、穿透、聚散,是形體的組合、聚合、集合,是色彩的明示、搭配、呼應,裝飾的是美,支撐的是力。美輪美奐的建筑,體現了中華文化的“中”與“和”。
譬如書法,中鋒取質、側鋒取妍,亦中亦和。筆下中鋒才有勢如破竹,力透紙背才能入木三分,間架結構與布白章法都是風景。白紙黑字,寫盡萬千世界,書法是富有表現力的藝術,講求協調、和諧、平衡、勻稱,講究動與靜、大與小、寬與窄、粗與細、庄與諧、收與放、疏與密、濃與淡的互倚相諧,鋒芒與圓潤兼有,濃墨與飛白並用,提按有節奏,運筆有旋律,既端正大方又靈動多變,既飛流直下又圭角不露。“中”是精神的骨架,“和”是藝術的翅膀。雄健葳蕤的書法,體現了中華文化的“中”與“和”。
譬如音樂,“樂由中出,禮自外作”,以和諧為“中”。《周禮》主張,要用音樂所表現的“中、和、祗、庸、孝、友”6種道德來教化人,用不同的音棰,敲擊不同的心弦﹔《淮南子》認為,音樂能使君臣和睦、父子親近﹔朱熹注《尚書》則曰,音樂能“動蕩血脈,流通精神,養其中和之德”。孔子拜師於萇弘、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感受舜帝的崇高風范﹔求教於師襄、聽《文王操》,仰望周文王的偉岸形神。欣賞天籟,遠離雜音。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亡國之音哀以思,要使不“怨”不“哀”,唯有“中和”。五音之中,“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劉歆曰,“宮者,中也,君也,為四音之綱”。孔子主張遠離鄭、衛兩國的淫靡亂世之音,荀子主張“貴禮樂而賤邪音”,兩者強調禮樂為“中”。健康美妙的音樂,體現了中華文化的“中”與“和”。
譬如中醫,調理經脈、氣血、精神,是“治心”。中醫學原理把人的五臟作為系統中心,把人的六腑、五體、五官、九竅、四肢百骸等器官組織作為系統,構成一個表裡關聯、上下溝通、標本相關、彼此作用的整體﹔用望、聞、問、切等診法,分析病因、辨清性質、確定治療方法,體現了聯系性、整體性和辯証法。中醫理論所蘊含的“精氣學說”出自《黃帝內經》,認為氣是構成宇宙萬物的本原,精氣是人體生命的根本和動力﹔“氣得其和則為正氣”,提振人的“精”“氣”“神”,這是對古代哲學思想的豐富﹔其“陰陽學說”則來自《易經》。這種對立統一,可以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轉化,故曰“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深化了古代哲學關於矛盾的觀點﹔其“五行學說”源自西周末年的“五材說”,用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相克”“相乘”“相侮”的原理,考察人的五臟六腑、五體五官五表等,這是對古代哲學關於物質運動、變化規律等觀點的應用。中醫的診法指向“中”,療效為了“和”﹔中醫中藥的臨床應用,是對中國哲學思想的實踐和文化自信。博大精深的中醫,體現了中華文化的“中”與“和”。
“秉中”講求“分寸”。這是取材的尺度,更是治世之道。《新語》雲,“屈申不可以失法,動作不可以離度”,此“法”與“度”,便是“秉中”。“中庸”之“中”,是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恰到好處﹔“中庸”之“庸”,是平平常常,自自然然,切合實際,易於施行。孔子認為,“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是最高的道德境界﹔程頤認為,“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強調“中”是認識、改造世界的定理﹔《詩經》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京師大邑那恭敬和謙的模樣翼翼然,是天下都邑效仿的榜樣。“中”是法則、准則、標准,是規律、規范、規制,是對公利與私利、整體與個體、大局與局部的衡量和把握。周敦頤認為,“優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治之至也”,主張非暴力、非極端﹔《淮南子》曰,用人像用材,“大小修短”“規矩方圓”“殊形異材”各有所用。君子當“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這“七可二有”,是為人處世的分寸尺度。“中庸”是“執兩用中”,而不是“執一”“執端”,更不是平庸淺俗。“折衷”“調和”是對中庸的誤讀,“不講原則”“不分是非”是對中庸的曲解。
“秉中”講求“誠信”。“中”有內部、內心之意。《周易》曰,“有孚中行”,即要施信於人、持守中道。此“孚”,乃信用、信服、誠信之意。“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像聖人一樣,“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天地講誠信,“四時不悖”﹔日月講誠信,“昏明在常”﹔君王講誠信,“萬國以安”﹔諸侯講誠信,“境內以和”﹔君子講誠信,“厥身以立”。“極高明而道中庸”,是最高境界。
奉大道之中
取意奉中。此“中”即是“大道”“公道”“道義”。“奉中”,是對“道”的遵從與敬奉。
“地中”“土中”“天地之中”,是“中國”的由來。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擇國之中而立宮,擇宮之中而立廟,這是替天行道、主宰萬物、協和萬邦的至尊之位。居中央以治四方,柔遠懷邇,萬邦臣服。從夏朝到清朝,“中道”觀源遠流長、代代相傳。典籍載有“帝嚳溉執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服”﹔堯帝傳位於舜帝,告誡其“執中”“守中”﹔舜帝傳位於禹帝,告誡其“允執厥中”﹔周文王留給周武王的遺囑,名為《保訓》,通篇貫穿一個“中”字。“中”一直是古代帝王治國理政的理念。
縱觀歷史,奉“中道”者興,棄“中道”者衰,逆“中道”者亡。是故,《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天地之道,帝王之治,聖賢之學,皆不外乎中”。中國古典哲學的至高范疇是“道”,老子的《道德經》五千言,“道”字出現70多次。“道生萬物”“道法自然”,突破了商周時期天命神學的桎梏,從哲學層面揭示了存在的真諦﹔“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指明了道之高境、善之本性﹔“無為而無不為”“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標注了修身治身、成就天下的品格。“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在這裡,“中”是“空虛、無為”。為民則不唯爭、不妄為,為官則不使民爭、民盜、民亂、民怨。世之美丑、有無、貴賤、難易、陰陽、先后、長短、大小、高下、生死、勝敗、親疏、剛柔、強弱、福禍、榮辱、善惡,相形相傾、相生相克、相反相成,皆有“道”在其中。
中華文化指向廣闊、內涵豐富且特征明顯。“講仁愛”講的是公平,“重民本”重的是根本,“守誠信”守的是道義,“崇正義”崇的是公正,“尚和合”尚的是中和,“求大同”求的是和諧。孔子的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孟子的仁政與王道、民貴君輕、重義輕利﹔董仲舒的“大一統”“天人感應”“以德治國”﹔張載“橫渠四句”的天地之心、生民之命、往聖之絕學、萬世之太平﹔朱熹的“窮天理,明人倫,講聖言,通事故”﹔陸九淵的“心即理”,王陽明的“致良知”,都是道中之“道”。中國古代思想家、理論家、哲學家在“道”上探尋前行之路、找尋思想之寶。
對公道的倡導、對公眾的尊重、對公利的維護、對公序的遵循,是“道”的追求、“德”的要求。大道至善,善不論大小,中正維綱,衡儀左右。《禮記》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性是本質存於“中”,道是天性發於“中”,教是自修守於“中”。齊家治國平天下,明德為要,修身為本,修身的關鍵在“守中”,“守中”是“行道”的前提。
萬物皆有“道”。建筑是載人之物,更是載“道”之體。作為禮樂、禮儀、禮制的重要標志,中軸線是禮樂文明的顯示。北京中軸線規模氣勢恢宏、空間序列分明、景觀秩序井然,是凝固的旋律、和諧的曲調,彰顯了中國式的美學精神和“中”的理念。
建中立極,天下歸心。幾百年來,北京中軸線親歷了許多政治景象、文化現象、文明氣象,見証了許多改變中國、影響世界的歷史性事件,見証了中國社會從封建王朝逐漸轉變為現代國家的歷史性變革,見証了中華民族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的歷史進程,是世界歷史的軸線、人類文化的坐標之一。北京中軸線的保護與發展,昭示了國之大道、人間正道。
中華文明的五大突出特性,在北京中軸線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它從堯舜禹、夏商周走來,沿著這條文明線,我們能讀到中華民族燦爛悠長的人類史、文化史、文明史,體悟中華文明的連續性﹔它從智慧中走來,沿著這條文明線,我們能感受到中國古代科學思想、哲學思想、美學思想的萌芽和成長,感受到中華先民守正不守舊、尊古不復古的進取精神,體悟中華文明的創新性﹔它從融合中走來,沿著這條文明線,我們能看到各民族文化融為一體、各民族兄弟走到一起的過程,看到古老的中國,一統是目標、統一是信念,體悟中華文明的統一性﹔它從多元中走來,沿著這條文明線,我們能回望各種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情景,回望中華文化對世界文明兼收並蓄的胸懷,體悟中華文明的包容性﹔它從和合中走來,沿著這條文明線,我們能感受到和諧的力量、合作的力量,欣賞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景象,認識到中國對世界文明、人類發展的貢獻,體悟中華文明的和平性。
百川東到海,萬徑總歸中。大路朝天,大道在心,人人心裡有“中”字,中國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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