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高原醫學研究的開拓者、塔吉克族第一位院士吳天一——
一輩子都在跟“缺氧”較勁(愛國情 奮斗者)
吳天一(左)給少數民族群眾看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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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牧區鄉村,為牧民治病﹔無懼特高海拔,採集生理病理數據……60多年來,吳天一用一次次實際行動、一項項科研成果填補了我國低氧生理和高原醫學研究領域的空白,搭建起中國高原醫學研究的基礎框架。吳天一的執著堅守,讓中國高原醫學研究取得了長足進步。
這兩天,在西寧市磚廠路7號的青海心腦血管病專科醫院裡,吳天一院士偶遇了一位蒙古族大叔。他先是一怔,仔細看才認出是“老熟人”,接著用蒙語跟他攀談起來。上世紀80年代,吳天一曾到格爾木給大叔的家人看過病,兩人已經30多年沒見。
這樣的“久別重逢”對吳天一來說並不新鮮。這位我國低氧生理和高原醫學的主要學術帶頭人,已在雪域高原上工作了60多年,被當地人稱為“馬背上的好曼巴(好醫生)”。
“西寧哪條街在哪裡,他根本不知道﹔要是問牧區哪個鄉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地方,他記得一清二楚。”吳天一的愛人說。
馬背上顛簸,實地獲取10多萬份生理、病理數據
“最近一次去珠峰是在大前年,要在那邊建個站。”已過八旬的吳天一精神矍鑠、思路清晰,“在海拔8000米的地方,高寒缺氧,風險很大,也就凸顯出高原醫學研究的重要性。”
1958年,吳天一響應祖國號召來到青海工作,目睹過許多高原建設者因不適應缺氧、低壓的環境而相繼病倒,甚至獻出生命。當時國內的高原醫學研究還是一片空白,他便下定了從事低氧生理和高原醫學研究的決心。
探索高原病的成因,尤其是了解人類在高海拔地區的適應性、高原病發生的機制,首要的是掌握大量可靠的資料。這在當時一窮二白的青藏高原,幾乎不可能。吳天一決定實地採集數據。
“哪個地方的海拔高,哪個地方最偏遠,那裡的資料就最寶貴。”吳天一說,當時高原上還有很多地方沒有通路,他和同事隻能騎馬,用牦牛馱著儀器設備。“到了數據採集點就支帳篷,牧民們不知道,還以為來了電影放映隊。”就這樣,吳天一在馬背上顛簸了十幾年,不僅治好了很多農牧民的病,還取得了10萬份以上的生理、病理數據資料,為我國高原醫學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登山是勇敢者的游戲。可是對於高原醫學的研究者而言,還有一項更具挑戰性的任務:為獲取數據,他們要在登山的同時“拿自己做實驗”——通過向高海拔地區“急行軍”,檢測應激狀態下人體的生理變化。
阿尼瑪卿山,海拔6282米。1990年,吳天一作為中方隊長,組織中日聯合醫學學術考察隊,用了45天的時間,從低海拔的日本來到海拔2261米的中度高原,最后在海拔5000米和5620米的特高海拔建立高山實驗室,經過艱苦努力,他們獲取了大量珍貴的數據和資料。
豐富詳實的資料讓吳天一的研究如魚得水。1965年,他首次提出“成人高原性心臟病”的論點﹔1979年,他又首次提出“高原紅細胞增多症”的論點﹔吳天一提出的慢性高山病量化診斷“青海標准”,成為首個以我國地名命名的國際診斷標准……
憑借一系列開創性成果,吳天一2001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他是青海省地方科研院所裡走出來的第一位工程院院士,也是塔吉克族的第一位院士。
精心守護,14萬筑路大軍未發生一例高原病死亡事故
青藏鐵路,全長1956公裡,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線路最長的高原鐵路。在青藏鐵路修筑的5年時間裡,14萬筑路大軍在海拔4500米以上連續高強度作業,未發生一例高原病死亡事故。
多年凍土、高寒缺氧和生態脆弱是青藏鐵路面臨的三大世界性難題,其中“高寒缺氧”主要是關於人的難題,很難用工程技術手段解決。
吳天一曾親身參與過青藏公路建設,那時由於對高原病缺乏認知,一些平原地區來的干部職工患上了高原病,有的人因此犧牲。“國家決定修建青藏鐵路,我終於能把學到的知識奉獻給鐵路的建設者們了。”
吳天一在擔任青藏鐵路一期建設高原醫學顧問和二期建設高原生理研究組組長期間,建議在工程沿線設立115個醫療機構,上場醫務人員600多名。如此一來,即使職工生病,也能在半個小時內得到有效治療。在他的堅持下,工程全線配置了17座制氧站、25個高壓氧艙,腦水腫、肺水腫等急性高原病搶救成功率近100%,發病率穩定在7‰左右。
為扼制高原病,吳天一連上廁所這樣的細節也不放過。“外面零下三四十攝氏度,工人晚上披件衣服出來上廁所,第二天很容易感冒,發展下去就是肺水腫。”為此,他建議在職工宿舍修建“電廁所”,裡面設有供暖設備,基本杜絕了上廁所帶來的高原病風險。
2010年4月14日,青海省玉樹地區發生強烈地震。從平原地區趕來的救護隊因為不適應高海拔環境,到達災區后,許多隊員高原反應嚴重。當時已經70多歲的吳天一得知后,第一時間帶領醫療隊趕赴玉樹,一面搶救地震傷員,一面救治平原來的救護隊員,同時還要傳授高原病防護知識,一連幾天幾乎不眠不休。“黃金救援時間隻有48小時,必須爭分奪秒。”吳天一回憶說。
執著堅守,六十年如一日研究高原醫學
常年的野外工作,他數不清遭遇過多少次車禍,能數清的是身上的14處骨折。“最厲害的一次是在海西州的象鼻山,當時車從山上翻下去,我左邊的四根肋骨、肩胛骨都斷了,髕骨粉碎性骨折,腓骨脛骨也斷了。”當時很多同事都很難過,吳天一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天天跑,哪有不出事的,100天后我一定能站起來!”結果,106天后,吳天一就騎在馬背上,又去了一趟阿尼瑪卿山。
1992年,青海省高原醫學科學研究所建成了全國最大的高低壓綜合艙。當時動物實驗都已做過,第一次人體模擬試驗由誰進去?吳天一幾乎沒有猶豫:“技術設計是我做的,當然應該我第一個進去。”當大氣壓從海拔8000米標准開始下降,由於降速太快,剎那間吳天一頭疼欲裂,鼓膜被打穿……
很多人都勸過吳天一:“您堅守60多年了,已經功成名就了,到內地的大城市去享清福吧。”他們得到的總是這樣的回答:“我身后就是青藏高原,我的事業在這裡。”
上世紀80年代,吳天一發表過關於“藏族高原適應性”的文章。就是這篇文章,讓失散多年、早已定居美國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輾轉找到了他。當時已在國際高原醫學領域很有聲望的吳天一,也收到了來自國外大學的邀請,但吳天一回絕了:“我的事業在中國,在青藏高原。”
每次在國際學術會議上做報告,吳天一總是把腰杆挺得筆直。“中國的高原醫學搞得好,不是我吳天一有多了不起,而是青藏高原了不起,高原人群了不起。”言語中透著由衷的自豪。
如今,每天上午9點半,吳天一都會准時來到實驗室工作。“我現在主要研究人群在高原的習服性,現在每年這麼多人到青藏高原來,保証他們的健康才是我們的‘大課題’。”吳天一笑著說,“我是搞高原醫學的,長期跟缺氧打交道,但自己不能‘氣餒’。”
《 人民日報 》( 2019年09月10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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